第五十三章
灯光下，那个比小环还要细弱的女孩正跪在我的床前，掩面而泣。我跳下床了，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扯了起来，口中着急的问道：“怎么啦？你什么时候能起床了？”
女孩抽泣着低低说道：“公子对我的恩情天高地厚，不知公子有什么忧愁的事情……是不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咳，原来她已经习惯每天晚上回来之后的嘘寒问暖，殷殷眷顾。
今天，我却为自己的情绪所困，心情低落的只想快些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细细检点内心深处的恐慌和无奈。简直想不起来还有一个比我对这个环境更为恐慌的人需要我去安慰。
我马上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快不要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好多了？”我拍拍头，“今天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恭喜你的康复。”
她依然担心的看着我，我站起身子，对她说道：“我今天亲自督促各处巡城的兵士，跑了一天，简直累坏了。”她看了我一眼，转身去小几上给我斟了一杯茶。
顺着她的身影，灯光下，我才发现被我扔的乱七八糟的房间已经收拾的整洁雅致。本来小环走失后，母亲几次三番要重新给我丫头。我执意没有答应。
一来，我总不相信小环会真的回不来。在这个世界，人命虽然是最贱的，但也是不值几个钱的。就算小环被人拐卖了，只要我能找到她的下落，我就能把她赎回来。
成天和小环耳鬓厮磨，我们也算是情投意合。最难得是她对我的那种心意，我不能马上就让一个陌生的人来顶替她的位置。这不仅是名分上的，还有感情上的。
还有一点是我特别考虑的，小环的床铺还卧着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依的可怜人。一旦来了新的丫头，我就无法安置她了。而这些我同样说不出口。
因此我的日常事务基本上就有荣婶打理，荣婶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常常顾不上过来料理。也是因为——我白天一般都不在府里，不过就是晚上回来睡一宿罢了。
我最不喜欢别人苛责我，因此也不喜欢苛责别人。荣婶渐渐摸着了我的脾气，乐得偷懒，所以你可以想象，从来就不擅家务的我的房间会乱成什么样子。
我白天不在府里，母亲就很少过来看看。只是在我每天晚上回来给她请安时交代吩咐我几句，要是她经常过来看看，大概我的房间也不至于一塌糊涂。
就是以她的脾气，不去苛责荣婶，至少也好让杏儿替我收拾收拾。所以我就惊奇的问道：“我母亲白天来过吗？”女孩低着头慢慢答道：“夫人没有来呢。”
我指着我的梳妆台说道：“那——这都是你帮我收拾的吗？”女孩抬头看我一眼，脸上有淡淡的微笑：“公子，我叫金含烟，公子再生之恩，帮公子收拾一下房间是我分内的事情。”
我急忙摆手道：“哎呀，你刚刚好点，可别累着你。房间我让荣收拾好了。你只管把身子养好，等你感觉身体好利落了，我好把你送回去。”
忍不住我还是问道：“你老家哪里呀？家里的亲人是不是都盼着你早日回去。”没想到她立刻双腿一软，跪在我的面前，泪流满面的说道：“公子，求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
我啼笑皆非，伸出双手扶起她，耐心的对她说道：“这里不但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也许很快我就会离开这里，你又不是这里的人，肯定得离开。”
金含烟抬起婆娑泪眼，哽咽的说道：“含烟本就是个孤魂野鬼……”我心里一动，暗自叹息——哎，我何尝不也是一个孤魂野鬼？“是公子让我白骨有了生意……”
我被她说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对她惨白的脸上瞧瞧——暗暗心惊，真是一个活脱脱的女鬼，简直不用化妆。骇得我陡然站起身子，有一种拔腿欲逃的念头。
含烟继续说道：“含烟是为公子而生还的，公子如果弃了我，我只有一死。请公子收下我，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心甘情愿的为裨为奴，侍候公子一辈子。”
我按捺下砰砰乱跳的心，我的天哪——又是一个以身相许的，还是誓死以身相许。真受不了，我有那么伟大吗？切！我自己都不相信啊。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真的救不了谁的。
我脱口而出：“我不是什么……”话未说完，我又硬生生的煞住，我陡然想起自从金含烟住进我这里，府里一直只是派了一个老妈子照料她，宝贝仿佛销声匿迹，竟然连一次都没有来骚扰过我。
由此可知，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所未知的。我三言两语和她也说不清楚，必要让她知道。犯不着把她牵扯进来，不是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吗。既然总兵府要刻意隐瞒，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是最稳妥的。
看着含烟虚弱的样子，我害怕再折腾下去，没准她真的会又想不开，把到了嘴边的话很辛苦的咽回去。只得虚于应付的对她说道：“好吧，今天不说这些了，你也累了吧？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安顿好气喘吁吁的含烟，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陷入了无眠。我不知道我留在这里能做些什么？我坐起身子，把埋在枕头底下的那把雌剑抽出去，在灯光下反复看了好久。
心里有一个迷迷糊糊的念头，想去想又不敢去想。毕竟这里还有太多的责任和许诺，我必须要承担、兑现。一走了之固然潇洒，却是把自己的潇洒建立在别人的眼泪之上。
可是被禁锢在这里无所作为的感觉却让我越来越抓狂，我相信我一定是从那夜之后，就逐渐的长大了。开始思考一些事情，认真的审视了一下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直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就是：小环到底去哪了，她是我带出府的，可是却被我弄丢了，若是她平安无事倒还好，可若是她遭遇了不幸，我怕是这一生都要内疚下去了。
我在忙于公务的时候，也让杨严杨铜兄弟俩帮我寻找，可是小环就好像真的失踪了，一点音讯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