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十月,却仿佛刚刚过完中秋。北方即将要进入霜雪的节气,而南方还拖着条七月流火的尾巴。南北气候差异之大,使夹在两地之间的应天忽冷忽热,阴晴不定。
登上大位的朱棣,心情便如这善变的天气一般,忽喜忽忧。自登基以来,已经有三个月了,最初一个月御极而泣的心情,被接下来得无休无止的朝政事务消磨的一干二静。朱棣此时才体会到什么是日理万机,什么是漱几宸寰,想想先帝在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朝政繁杂,报喜报忧得都有。喜的是派到各藩国的传檄使有的已经回京缴旨,部分属国已经遣使来朝,福建东南大海之中的琉球国,便随使入贡,恭贺自己登基,其他如高丽国王的使者也在进京的路上。但朱棣的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因为琉球和高丽这两国都是小国,不及日本、安南、西域等国大,光这两个小国承认自己为大明正统有什么用?还是要再等等的。
忧的事比喜的事多,头一件便是方孝孺之事。那方孝孺是个大学问家,听道衍先生讲,本来我朝的文人在元朝时候就被杀不少,元明交接战乱时节又死去很多,到现在,读书人中有大成的也就只有这个方孝孺啦,他可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自己本想让他起草自己的即位诏书,以收天下读书人的心,谁知道他却大骂自己是篡位的奸贼!最初自己还强忍不动怒,温言相求,谁知他却宁死不草诏,骂不绝口,自己火起,再也忍耐不住,便杀了他十族,这下可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以后的史书他们不定怎么写朕呢!唉,管他呢,朕要做下一番伟业,千载之下必有明辨,管他们这些腐儒现在如何写法!
所幸得是,我大明士子如此之多,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朝中的解缙、黄淮、胡广、杨绒、杨士奇、金幼孜、胡俨等人哪个不是干才?将他们参与内阁事务便了。
另一个烦心事儿是,北方随自己起兵的宁王、晋王等诸王,现在纷纷讨封,如果不答应,那么显得自己之前答应与他们共治天下的允诺言而无信,说不定他们也会效法自己得作为,如果答应,却心有不甘。现在朱棣明白建文为什么那么急于消藩了。为今之际,还是缓图为上策,须要先让这几个虎狼兄弟安心才是。干脆发诏一道,一体恢复祖制,被消诸王复爵。
昨日早朝时候,西北陕西都司宋晟派人来报,说身体年迈,恐怕无力再处置西北军务。这也是实情,宋将军实在是太老了,跟先帝起兵的人哪,现在都七十岁了吧?!可朕还不能让你退下去,西北事大,朝中还没有能独档一面的统兵将军,还是再等几年吧。
还有一个消息,是北边传来的,但不好说是好是坏,北元蒙古内又内乱了,一个叫鬼力赤的人杀掉昆帖木儿,自立为汗,改国号为鞑靼。蒙古人内乱对我大明有利,若是统一成鞑靼,能臣服于我大明还好,否则终究会是心腹大患。
朱棣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建文*的事。自己当日进宫后,三宝、李挺等已经把尸体给装殓起来,朱棣抚棺大哭,模糊间看到那烧焦的头颅,圆乎乎的一颗,可不是侄儿的偏头。椁中肯定不是建文的尸体,定是给他乱军中偷偷溜走了。这,这要是以后他再去各地募兵,那这龙椅可坐得不大稳当!即位诏中已经写明建文自裁,遍告天下,他要再出来也没那么容易,但也得要暗中寻找他出来,方安己心。这件事与以上比起来才是重中之重!
朱棣想到这里,速差内侍闻良辅和周恕将高炽、高烯、道衍、三宝、尹庆、李挺等燕王府一干旧叫将来交泰殿议事。闻良辅和周恕在靖难中有功,又是三宝的结拜兄弟,为朱棣所信任,擢为内侍总管。三宝为大功臣,朱棣嫌三保一名来自俘虏奴隶,故改名为三宝,朝中人都知道三宝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都称其为宝大人。
朱棣赐座给诸人道:“诸位皆是我北平旧臣,肱骨心腹,有什么事朕也就明说啦。当日宫中火起,朕来到宫中,看到建文烧焦的尸身,却不是建文形体,当时为稳定计,也就没有追究,可始终要弄个水落石出。这究竟怎么回事?”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但有两人心中一跳。
三宝与尹庆当场放走建文等人,却未料皇上心细,看出破绽,不由得心中着急。三宝道:“当日臣受命进宫,刺探建文虚实,只看见徐增寿大人正仗剑往宫内闯,口中说要拿黄子澄和齐泰解围,被侍卫砍翻在地,此时殿内已经火起,有个声音还点火。等臣奔到殿门,殿内已经火势着开,当中一个人倒在殿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只看到一小块未烧焦的黄袍布片。臣以为是建文无疑,可不曾想是掉包计。当时臣道建文已死,是为皇上考虑,也真以为是他,可现在皇上火眼洞穿,臣实在是惶恐。”宫中唯有皇帝一人可穿黄袍,三宝说看到黄袍布片就断定是建文也合情合理。
三宝说这番话,就是要为自己和尹庆开脱,万一以后皇上派人找到建文,说出当日实情,可就大不妙。
朱棣道:“朕不是怀疑你,你又不识得建文。”
朱棣又问李挺:“你当日也在场,你所见如何?”
李挺起身道:“回皇上,当时臣去的时间稍晚,只看到宝大人手上拿着一块烧焦的黄缎,想必是从尸身上抢下的。臣也不曾见过建文出逃。”
朱棣道:“如此说来,建文在我大军围城的几日有所准备。但不管如何,朕须要见到他真人。朕要派人去暗中查访他,无论谁抓到,都须带到我面前。”
朱棣扭头看了看道衍道:“先生懂鬼神之机,可否为朕算算建文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道衍欠了欠身道:“皇上已经得了天下,何必再为一亡人而分心?请皇上莫忘他昔日旧行。”道衍意为建文说过“勿使朕有杀叔知名”,皇上您也别杀建文了。
朱棣明白道衍的意思,道:“我自会顾及叔侄情谊,怎会加害于他?倘若他假死遁逃的消息走漏出去,漂泊江湖,我怎能心安?我找他是要把他接进宫来照顾他。请你务必给算一算。”
道衍不再劝说,袖指掐算,睁眼道:“建文未死,一切皆是定数。”
朱棣急道:“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道衍道:“僧道之属,入我空门,海内外藩,行踪不定。南,南有阿弥驼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