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生离死别
雨含根本不知道,在十点零三分,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一生最爱的人——朋天,被推进了她隔壁的三号手术室。
他在执行公务时,因公殉职,身中两枪,一枪在胸部,一枪在腹部。
雨含呆呆地站在三号手术室门口,呆呆地看着,手术台上,被放弃了治疗的伤者,象木偶般,僵直的,机械的,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手术台前。她茫然地拿起手术台上,明晃晃的手术刀,茫然地看着,面色惨白,毫无一丝生存气息的伤者,茫然地呢喃低语:“朋天,我来了,坚持住,我会救你的;朋天,我来了,坚持住,我会救你的;朋天,我来了,坚持住,我会救你的……”
一堵冰冷的墙,就这样隔开了她和朋天。墙这边和墙那边,已是生死两重天。再见到他时,他已四肢冰冷,没有一丝温暖;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眸紧闭,再也不肯睁开来看看她。雨含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泪流成河,他已统统视而不见……
雨含凄然昂天长叹:“我学医,就是为救你;既然救不了你,我活着,又有何益?”
她手中的手术刀,划了一圈美丽的弧度,慢慢指向自己的咽喉。肌肤,已经感觉到它的森冷和锋利。
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拿刀的冰冷小手;一双慈祥和蔼的目光,透漏出责备和关爱。此时无声胜有声,是院长,在苛责她的过激行为。
透着凉意,贴着肌肤的刀锋,被迫拿开。雨含声嘶力竭地疯狂挣扎:“给我——给我——给我……”
院长温和地劝慰她:“给你做什么?做傻事吗?值得吗?它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你本末倒置,弄错了它的用途。”
雨含哀婉地恳求:“求求你,您把刀还给我,朋天还没有走远,我一定还撵的上他。求求你,别耽搁我的时间。”
院长也是泪光莹然:“雨含,别这样,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朋天走了,你还有我们。”
院长说的是实话。雨含本性随和豁达,人缘极好,全院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知己,与她无话不谈。
雨含却只是愣愣地瞅着院长,愣愣地瞅着围在前后左右的同事,和朋天的战友们,他们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仿佛因为朋天的离去,带走了所有熟悉的气息。她再次把目光移向那把森冷的手术刀,它正绽放着灿烂的光芒,引诱她去追寻朋天的足迹。
她歇斯底里地挣扎,嘶叫,呐喊,她要去!她要去!她要去!她要去啊!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刺痛。她扭头,只见昔日熟悉的同事,在给自己注射针剂。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愤恨得怒视她:“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院长和蔼可亲的声音,暖暖地诱惑她:“雨含,好好休息一下,你太疲惫了。”
两名女同事,扶住了雨含不由自主歪倒的身体,将她抬上了推车,慢慢向手术室外推去。
院长悲天悯人,哀叹不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快崩溃了,我们该怎样帮她,让她尽快站起来,重新开始。”
墙这边的人,转危为安;墙那边的人,命赴黄泉。雨含每天都在锥心刺骨的懊悔中深深自责。那天,为什么不是她亲自为他做手术?上天,为什么不给她一次亲自救他的机会?因为,她心知肚明,却又有口难言,那天,为朋天主刀的那个医生,他的医技,真的不如雨含。雨含空负一身精湛的医技,却救不了最心爱的人,这个残酷的现实,真的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雨含真的不知道,今生今世,没有他的陪伴与呵护,活着,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雨含疯了,所以认识她的人,都在为她心痛。
无数个日日夜夜,雨含在家和墓地之间徘徊游荡,象一个孤魂野鬼。她凄厉悲惨的哭声,呼唤声,自言自语声,令天地动容,鬼神同泣。
刻骨铭心的思念,已经啃噬的雨含生不如死。每天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去他的墓前,对着他冰冷的遗像,与他喋喋不休。回忆,使她感觉到,朋天,还在她身边,从未有一时半刻的分离。
她就这样自欺欺人的,守着她镜花水月般的幸福,不肯放手。
虽然,朋天从不回应她的话语,总是那么默默地,一成不变地,微笑着,瞅着她。
凄风苦雨,烈日骄阳,雨含甘之如饴,每天固守着自己的爱人和曾经的幸福。
日子越久,思念越深。朝思暮想的寂寞,孤独,和凄凉,象一个旋着万张深渊的无底洞,将她牢牢地往洞里吸。雨含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存的信念,任凭自己自生自灭。
这个午后,台风很大,天气很阴冷,雨丝不急不缓地下着,任凭狂风改变雨丝的线条。狂风细雨中,不见一个人影。雨含瘫坐在朋天墓前,象一个落汤鸡般,冻的瑟瑟发抖。出于人性的本能反应,雨含渴望得到一点点温暖。于是,她抱紧了墓碑,并将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的小脸,贴在了朋天的遗像上。
是异想天开也罢,是自欺欺人也罢,是心有灵犀也罢,总之,雨含真的感应到,朋天温暖的胸膛,紧紧将她包融。他性感的双唇,在吻她冰冷的小脸;他炯炯有神的双眸,柔情万千;他均匀的呼吸声中,夹杂着沉重的叹息。他紧拥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低语:“雨含,别这样,我会心痛!雨含,别这样,我会心痛!雨含,别这样,我会心痛……”
雨含含泪而笑,紧闭双眸,依恋地享受这久违了的幸福。生也罢,死也罢,只要能和朋天相拥相守,天长地久,她愿意如影随形,携手白首。人也罢,鬼也罢,因为有情有爱,因为心心相印,她愿意生不求同寝,死但求同穴,与朋天生生世世所,永不分离。
幸福,令雨含陶醉的昏昏欲睡。她紧紧依偎在朋天怀里,告诉自己,睡吧,睡吧,就此长眠不醒吧,那样,就可以忘却尘世的纷纷扰扰;那样,就可以和朋天生死相依,祸福与共了。
哽咽的叙述,已演变成痛哭流涕。雨含哀声痛苦,哭倒在逸辉怀里。
“你知道吗?你相信吗?只是一堵冰冷的墙,就无情地隔开了我和朋天的生死!只是一堵冰冷的墙,就残忍地阻断了我救死扶伤,起死回生的医术!只是一堵冰冷的墙,就将我和朋天,分割在天堂和地狱!只是那么一堵冰冷的墙,就彻彻底底,摧毁了我所有的希望和幸福!只是那么一堵冰冷的墙,让我从此深陷在懊悔和自责中,度日如年,无法自拔!只是那么一堵冰冷的墙,让我的心,痛的每时每刻,都在流血……”
逸辉也不禁热泪盈眶,紧紧将雨含拥抱在怀中。原来,弱小的身躯,竟然承受过生离死别之痛!稚嫩的心,竟然饱受思念的煎熬!每天面对的,竟然不是恬淡悠然的生活,而是无穷无尽的懊恼与自责!小女人,你岂不是太苦了!
尽情宣泄后,雨含平静了许多。她昂起满是泪水的小脸,迎视着逸辉深沉怜爱的双眸:“你还要听吗?”
逸辉:“当然。你尽兴地说吧,我会仔细聆听。”
雨含:“真的吗?”
逸辉:“当然,你还没说完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做了我冲喜的小新娘?”
雨含用手轻抚逸辉的脸颊,痴痴凝望那张酷似的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脸颊,好似在寻找一份熟悉的安慰,寻找一份熟悉的支撑,寻找一份熟悉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