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水域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指尖粘稠的液体却在渐渐停止。丝雨紧紧的搂着夜离的身体,耳朵贴在他的唇边,那一声接一声的细微呼吸,成了丝雨保持神智清醒的唯一支撑。耳边微弱的呼吸几不可闻,夜离的避水诀在他昏迷的那一刻,便失去了作用,而在这急速旋转的湍流中,丝雨根本无力再为他施展避水诀,为了防止夜离溺水,她不停的吻住他冰冷的双唇,为他渡去救命的真气。
漆黑的水包裹着身体,变得越来越冷,丝雨开始恐慌,她可以感受到冰冷的水渐渐像刀子一样在切割着自己的皮肤。她不由得运起灵力将夜离层层包裹,生怕耳边那丝微弱的气息被这彻骨冰寒的水凝结住。“夜离……夜离……求求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水流撕扯着他们的身体,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和无助。当人处于极度的磨难中时,其实是没有眼泪的。丝雨的眼睛圆睁着,只希望这无边的苦难快点结束,不管将是以怎样的结局。
时间漫长的好像过了几生几世,当丝雨已经绝望到每一根神经都麻木掉的时候,那剧烈撕扯着他们身体的水流终于缓慢下来。已经迟钝的神经好一会儿恍惚,丝雨终于回过神来,水体依旧黑暗,而且透着一股浓浓的腥气。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拨动着浑浊的水体,拼命带着夜离向水流更加缓慢的地方游去。
浑浊的水无法视物,丝雨只能依靠她水灵体质的本能,感受着水纹的波动。当她冰冷的指尖终于碰触到一块坚实的物体时,她激动的当时便鼻尖一酸,差点留下泪来。但是她知道,现在她应该把所有的力气留着,现实不会容许她软弱分毫。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丝雨终于把夜离拖上了水岸。她手脚酸软的顾不上打量四周,而是扑倒夜离的唇边又仔细听了听。还好,还好,那一线微弱的气息还在。温热的泪划过冰冷的面庞,滴在夜离苍白的脸上。丝雨紧紧咬住唇角,强忍住颤抖的嗓音,低低的唤了夜离几声。夜离微皱着眉,唇色因为寒冷,泛着铁青的色泽。
为今之计,只有快些找个干爽舒适的地方了。丝雨终于抬起头,开始打量这个让他们绝处逢生的地方。然而抬眼之后的第一眼,却让丝雨实实在在的愣住了,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被哗得一声浇了个彻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头顶上,有一线幽幽的蓝光洒下,整片世界笼罩在这幽暗的光泽里,显得那样阴森诡异。四周是嶙峋恐怖的怪石,而身下,黝黑粘腻的泥土中,大片大片的幽蓝色摩诃曼殊沙正妖娆的绽放在眼底。丝雨将视线投向他们刚刚爬上来的河水中,翻滚的水花一层一层扑到岸上,在幽蓝的暗光中,泛着诡异的血红。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想到自己刚刚从中爬出来,丝雨立即捂住口鼻,剧烈的呕吐起来。
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呕吐,耗尽了丝雨最后一丝力气,她瘫软在夜离身边,浑身颤抖的犹如筛糠一般。“夜离……夜离……”丝雨抓住夜离的手,想要寻求一丝慰藉,可是夜离的手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她再也顾不得恶心恐惧,拼命扶起夜离的身子,拖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开这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地方。
脚下蓝色的曼殊沙无边无际,丝雨艰难的挪着步子,有生以来,从未这样讨厌过一种颜色。这些幽蓝的曼殊沙根本没有一丝梵境的圣洁感,它们极尽所能的扭动着妖异的身体,连成大片大片绝望的海洋,似乎要将她溺毙在这片忧伤的色调中。夜离的呼吸时深时浅,丝雨的身体却越发沉重起来。空气带着粘稠的质感,腥臭的味道填满了她每一个毛孔。不远处的河水似乎有无数的冤魂在呻吟哭诉,丝雨一边机械的挪动着步子,一边莫名想起了忘魂川的传说。
忘魂川司忘情水。亡人为鬼,鬼入轮回而投身九泉。九泉之下,忘魂川日夜不息,作为万物的终点,也是人生的起点。多少生灵捧着一腔热血茫然而来,可多少不甘也只能化做千百次回眸。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三生石上,被刻下无数深深印迹,记下的,是该了的债,该还的情……
可如若不愿忘却前尘往事,如若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亡魂可以不喝孟婆汤,只是反抗天理循环的后果,那便是必须跳入忘魂川,受尽千年折磨方才能投胎。忘魂川污浊的波涛之中,有无尽的铜蛇铁狗争相咬噬着人的魂魄,千年万年永不停息。
而在这无尽的折磨之中,你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你的唇舌无法发出任何呼喊,你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你。千百年间,你看着他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看着他了却前尘旧梦,斩断前因后果。他会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只会与你形同陌路,相见不相识……
如果你可以忍受这噬心啮骨之痛,千年之后,你如若仍能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尘往事,那么,你便可重入人间,去寻你永世最爱之人。
思及此,丝雨苍凉一笑,终于了悟。原来,情之一物,最苦的不是相爱不是相思,也不是相恨,相杀,而是,相忘!再甜蜜的爱情,都敌不过一个“忘”字,她与隋风,真真是一段孽缘……
一步一步,似乎是为了印证丝雨的想法,不远处的河流中,渐渐出现苦苦挣扎的悲戚身影。滔天的浊浪中,翻滚着几多痴情人的血泪。脚底的曼殊沙从忧伤的暗蓝演化成暗红的血海,黄泉碧落,青石铺月,漫天血红的花海中,一道梅枝空瘦的身影立于繁花妖娆处,长剑直指着青石桥边一位伛偻的老妇。
这里,竟是虞渊!忘魂川畔,奈何桥边,孟婆那一头花白的发丝被地府悠游的风猎猎吹动。她的上空,无数若隐若现的幽冥鬼影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那道憔悴的身影。丝雨止住踉跄的脚步,口中喃喃的唤出她只想永远忘记的名字:“隋风?”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隋风回眸,前世的一双人久久凝望,这纠缠了两世的情丝,又怎一个乱字了得!
肩上的人突然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丝雨拔回神思,惊喜的轻声呼唤:“夜离?夜离你醒了吗?”夜离颤动着眼睫,修眉微微皱起,那温软的眸子终于睁开,带着一丝迷离的光,看得丝雨忍不住潸然泪下。
冰凉的手艰难的抬起,抚摸向丝雨苍白的脸颊,夜离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别害怕……我,在呢……”泪水奔涌而出,为的只是这份难以偿还的无边温情。
孟婆苍老的声音猛然回荡在幽深的地府,夹着忘魂川中无尽亡灵的哀嚎,震慑着胆敢闯入的妄为者:“此乃亡者魂归之所,尔等无论神魔,均为生灵,何故无端闯入此境,扰我亡者清净!”
半空严阵以待的幽冥鬼将随着孟婆的呵斥,呼喝一声,虚无的身体却释放出迫人的压力。隋风冷漠的收回胶着在花海中的视线,长剑处逼出万千寒光,声音森然的比这地府中万千的鬼气还要再阴冷几分:“今日我隋风,只想到三生石畔求个明白,你们应允也罢,不允也罢,挡我者我必遇神杀神,见佛弑佛!”
“放肆!飞廉!前尘往事俱已灰飞烟灭,你这般执迷不悟,口出狂言,与那丧心狂魔有何区别?!”
“呵呵……”气息奄奄的夜离不知死活的笑起来,丝雨生怕他说出什么,伸手掩住夜离的嘴。孟婆愤怒地看向他们,正要怒声呵斥,丝雨急中生智,突然张口带着三分娇怯道:“孟婆婆,您就是孟婆婆对不对?”
孟婆被她喊得一愣,定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血污的狼狈女孩。可是端详半天,孟婆浑浊的老眼眨了又眨,依旧没有想起,这个女娃娃是哪家故人之后。丝雨趁机暗暗对隋风使了个眼色,再赶紧回眸看向孟婆。看孟婆疑惑的神色,她硬着头皮继续胡诌:“孟婆婆,我小时父神时常跟我提起您的。”丝雨藏在身后扶着夜离的手悄悄地碰了碰夜离,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婆婆,我今日与表哥到归墟游玩,竟遇到了巨怪袭击,我与表哥不慎落水,也不知怎得就被冲到了这个地方。方才听婆婆一番言语,这才知道竟是误闯了幽冥地府,还请婆婆勿要责怪啊!”
孟婆眯着眼听完她一番胡言乱语,神情半是松动的询问道:“你父神是谁?”丝雨暗暗捏紧手指,打算孤注一掷:“我父神是,雨神玄冥!”
地底的风忽然呼啸着拂过所有人的身畔,卷起在场所有人的衣衫袍角。众人各怀着异样的心思,有人的手暗自凝结成拳,蓄势待发。孟婆撩了撩遮在眼前的凌乱发丝,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哦,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