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宸殿外
暗影的最深处,漆黑的角落里空无一物,宽敞的太宸殿内殿处于黑暗之中。然而在那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层层屋架上,却藏匿着一个人。
披着玄色大氅的俊秀男子看了一眼垂落的鲛纱和熄灭的烛火,俊秀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
他一纵身,无声无息地溜出了太宸殿的内殿。那动作轻的,仿佛只是一阵吹动帘幕的微风。
藏匿于暗影中的俊秀男子坐在太宸殿屋檐极高的砥吻上,看着离恨天苍茫的景色。他恨恨的轻声骂了一声,拉紧了身上披着的玄色大氅。
他对着不远处的揽月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事情,然后苦恼地抓了抓黑色长发——这是怎么回事!今日的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都怪蓝夏没有拉住穹儿,这下可好了,出大事了!
穹儿被人拐跑了不说,单是今晚的事就让自己头痛的很。
在此之前,自己可没想到过会遇到这种情况!
“该死的蓝夏,改天再跟你算账!”
影子在冷月照不到的暗影中坐了许久,轻声的骂着。他拿出一把银质的小刀,一刀一刀的刻着太宸殿砥吻上的黄金瓦。
过了许久,影子仿佛是终于想通了。无奈地摊了摊手耸耸肩,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唉算了算了,自己何必要在这独自抓狂呢!?
既然都这样了,难道要冲进去把穹儿拽出来么。
现在穹儿这样就很好了,自己干嘛要多管闲事又何必多嘴多舌呢?
如今的这一切,很好了啊
都溟幽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儿,但终于想通了以后他还是轻笑了。低头看着太宸殿外守夜的蓝夏,将手中的一朵牡丹捏成了齑粉,顺着砥吻散了下去。
“该死的蓝夏!今日的事都怪你,瞧你做的好事!”都溟幽恨恨的看着蓝夏,恨恨的呸了一声。
蓝夏闻声抬起了头,微笑着看着砥吻上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溟幽手指只是一挥,将另一朵牡丹投了下去。
蓝夏微微垂眸低下了头,抬手在虚空一捏,便准确的捏住了那朵美丽的花。
他只是一闪身,将那朵美丽的牡丹插入了太宸殿窗台的钧瓷花瓶中——轻得并没有惊动那一对暗夜里缠绵的恋人。
忽然间,有微风从揽月湖上拂过,不知是什么在依稀低吟。
那样聪明的人,仿佛他早就知道。
一水衣巾剪翠绡,九峰环佩刻青瑶。白雪调高歌不得,美人南国翠愁娥。
镂花金锁窗外鹅雪盈盈纷飞,宛如一群蝶无声无息的飞来,不疾不徐的落在了珞梅园盛开的白梅上。彰显的白净,很快便覆盖了梅园。
珞梅园原来是叫做落梅园的,但东华帝君觉得落梅太过煞景,便自己想了半日的时间,改成了珞梅园。
冬日的美总是那么波澜不惊,如同一面深邃的水镜,并无半分的凄凉哀楚。清冷的月华映照着满园的白雪,隐约浮动着白梅的香气。
这便是天界的冬日,也是离恨天独有的冬日。
自从观湖楼的宴会那夜结束后,转眼便是雪花飘飞的冬日——又过了一年。
“啪”的一声,镂花金锁窗开了。风卷着盈盈鹅雪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了太宸殿中,鎏金炉上的火苗轻轻摇了一摇。
东华帝君半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贵妃榻上,不禁拉紧了身上披着的厚厚雪狐裘。帝君病弱苍白的手搁在柔软的白虎皮上,轻轻垂下凑着火旁。
夹杂着鹅雪的风在此刻一吹进来,火焰猛然间一晃,轻轻漾了上去——然而帝君的手只是放在那里,被火猛然间灼烧了一下。他也只是微微的蹙眉,却并没有发出一声的痛呼。
“呀啊!主人您没事吧?”
蓝夏挑着一盏紫纱宫灯从外面进入了太宸殿,刚刚拍落身上的雪,抬头蓦然间就看到了火焰灼烧了一下帝君的手。“都是蓝夏的疏忽大意。”
东华帝君看到蓝夏回来了,只是温和地朝他微笑了一下,却突然间轻轻咳了几声。蓝夏赶忙放下了手上的紫纱宫灯,疾步走了过去。他轻轻扶住了帝君的腰,温柔的拍了拍帝君单薄的背。
“主人,喝点药吧。”看到帝君微微缓解了一下,苍白病弱的脸上因为轻咳而泛起了一片潮红。蓝夏端过琉璃桌上的一碗熬好的药汤,用银勺子缓缓的舀了一小勺药汤,轻轻吹了吹热气。
东华帝君慢慢的伸出了另一只藏在雪狐裘里的手,似乎想接过药碗自己喝药。但蓝夏却阻止了他,将一勺药汤慢慢喂进了帝君的口中。
“主人,今日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蓝夏温和地注视着帝君,轻声问了一句。帝君又喝了一勺药,微微点了点头道。“好一点了,但有时候还是这样咳着咳咳都是老毛病了。”
“冬日寒冷,主人还是得多休息。”蓝夏轻轻拍了拍帝君的背,喂帝君喝完了手上药碗里的药汤,将药碗放在了一边。“您的病经不起风吹。”
蓝夏将太宸殿内的鎏金仙鹤点起了青檀香,香料刚刚燃起时,珠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划出一缕缕诡异的弧线,缓缓缭绕在太宸殿内。
“蓝夏,本座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本座。”
短暂的沉寂,蓦然间帝君突然开口,使得旁边的人怔了怔。
“主人请讲。”
蓝夏微微欠身,有点诧异地看着帝君。
“蓝夏你说,为什么自从那一晚过后,语儿便不经常来离恨天了?然而藐厌羽他,更是一次也没有来离恨天过。”
东华帝君沉吟了片刻,突然冷冷的吐出一句疑问来——那话听似是疑问,实则却是反问蓝夏。
“自然,藐大人已经知道了主人和主母两人的事了。”还没听帝君说完话,蓝夏便明白帝君实则想说什么了。
于是他便不假思索的脱口答道。东华帝君对于他的回答显然早已明了,玩弄着十指上戴满的戒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你以为本座看不出来。血剑宗对于语儿早就超越了师徒之间的情,他怎么会容忍本座和语儿那样做呢——所以这些天语儿不来离恨天,肯定是血剑宗的主意,他不愿意让语儿来。”
蓝夏怔了怔,他很清楚东华帝君的脾气和性格——那一瞬间,他在帝君猛然睁眼中的雪亮光芒内,看出的是许多无数复杂的光:猜疑、机警、杀意以及更多数的茫然。
作为帝君的贴身侍卫,蓝夏也是很明白东华帝君心里想的是什么。虽然东华帝君性情无常且霸道,但他更多的时候对人还是很温和地。
蓝夏将冰蓝色的长发拢到耳后,捏起桌上纯金香炉的盖子,轻轻搅了搅里面的香灰。帝君轻轻合上了眸子,蓝夏端起了香炉,将里面的香灰倒出一半。
“主人,虽然藐大人对于主母的感情很深很深,但主母喜欢的还是主人。”
蓝夏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飘零的鹅雪,嘴角含笑道。
帝君冷哼了一声,蓝夏抬手往纯金狻猊的香炉内添了把苏合香。帝君瘦弱的身子缩在厚厚的雪狐裘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夏不想帝君因为血剑宗的事烦心而伤身,刻意转了个话题,说出了一个半月不见的名字来。
“主人的病一到冬日就特别容易发作。为了主人的病,碧霄近日可谓是苦苦思索快速根除的办法,想为主人尽力。”
虽然蓝夏刻意在转移话题,但帝君却是配合着他幽幽道。“那可真是麻烦碧霄了,过两日天再暖一点了,蓝夏你代替本座去向她问好。”
蓝夏微微点头答应,帝君轻哼了一声,缩在雪狐裘里小憩起来。
第三根银针静静地躺在了银盘上,针末沾染着黑紫色的血迹。
玉榻上的人在细微而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很是凌乱。
妘碧霄静静地凝视着榻上的血剑宗——血剑宗那样俊美无涯的脸,此刻却是无比的苍白。因为那一夜的事情,藐厌羽就气的吐了血。
血剑宗自然不舍得伤害碧语儿,他只能默默地沉寂着,让她来担心他。
面对着最后一根封在天心百汇穴处的银针,妘碧霄的双手却是剧烈的颤抖着。那银针是自血剑宗发病时,自己封在上面的。
她见过无数的伤者,但惟独面对碧语儿的师傅血剑宗时,她却是把握不住的。
她不敢想,如果这一针拔出来时,血剑宗会不会崩溃
面对自己友人的师傅,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不敢动手”的感觉。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蓝夏在就好了,他起码会给自己指出正确的道路。
可他不在啊,他在离恨天照顾他的东华帝君呢。
何况东华帝君的病也反复发作,自己也要尽心竭力啊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扑面而至,将这个号称“神农之子”的自信之人碧合元君妘碧霄,深深地击溃了。
妘碧霄定定地看着榻上的血剑宗,突然狠狠地闭了下眼睛,攥紧了双手。她蓦然间站起身来,给自己披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貂裘,身子却微微颤抖着。
她给血剑宗掖好了锦被,疾步走了出去——朝着拂湘殿的后院快速的奔去。
在拂湘殿后院的那里,是一个放置她医书的白色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