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十五章
夏末的雨水不分白昼的落着,枝叶一派清爽的绿。
司徒羽眯着眼坐在戏楼的雅坐听戏,素鸢也注意到了近些日子司徒公子来得特别勤快,故朝他微微颔首浅笑表示谢意。
司徒羽呷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
曲终。
司徒羽一拂下裳几欲离去,素鸢莺啼燕语般的声音自身后冉冉飘来,如是蓝田玉袅袅升起的轻烟:“司徒公子留步。”
司徒羽一摇手中纸扇,停下了脚步。
素鸢不急不缓的跟上来,嫣然一笑:“司徒公子,可是专程来看素鸢?”
司徒羽挑挑眉,转过身子盯着素鸢未卸妆的鹅脸蛋,“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素鸢姑娘,如果在下说,在下心里早有人了呢?”
素鸢轻轻低下了头,脸上的妆容遮挡了泛起的红晕:“哦?是吗,那人,是个戏子吗?”
司徒羽苦苦一笑:“不,是个妖精。”
素鸢心中暗自窃喜,低声问:“那么,司徒公子可愿,给这妖精一个名分?”
司徒羽明知素鸢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解释,只狂放一笑,一把揽住了素鸢细细的腰肢:“共饮一杯否?”
素鸢娇羞的扭了扭身子,被司徒羽抱入了雅间。
司徒府。
香罗正捻着线头在一块方形丝绢上绣着莲花,眼前忽被一片艳艳的红光遮挡,抬眸——竟是离莫。
香罗稍稍有些诧异,毕竟离莫同自家公子好长时间没有来往了,她几乎以为这凭空而来的离莫又凭空消失了。
离莫眉眼弯弯,温和一笑:“香罗,司徒呢?”
香罗站起身,支支吾吾道:“公子他……出门了……离莫公子没事的话还是别来司徒府了……”
“为什么?”离莫一滞,错愕不已。
“因为……老爷他……不喜欢你……”香罗真想一口咬掉自己舌头,她记得公子出门前嘱咐过她,若是离莫来此,便让他走。
离莫点点头装作相信,退身正欲出去,却见司徒夫人气势汹汹地闯过来:“你意欲何为?你冒充苍月国皇子接近羽儿,如今羽儿清醒了不愿见你,你好厚的脸竟还来?”
离莫只听到了那句“如今羽儿清醒了不愿见你”,只觉心里猛地一痛,一阵冷笑:“夫人不必动怒,既是司徒公子如是说,离莫会牢记于心的!”他将“牢记于心”说的很重,似乎故意在腔调这四个字一般,稳稳当当出了司徒府大门。
方出门外,他便发现自己双拳握得过紧,十指关节泛白,指甲已然嵌进掌中,鲜血如注,却是浑然不知疼痛。
司徒,只是,你为何不愿见离莫?
那袭血衣坐在月亮坐过的石阶上,嘴角漾着一抹邪魅的微笑,夜风徐来,那抹笑意一时竟幻化为深深的阴戾。
灯火阑珊,更声远远传来,已是丑时。
司徒羽困倦从戏楼回到司徒府的院中,忽而被眼前这袭血衣惊得睡意全无。
离莫背他而坐,月光下如一朵盛放到极致的朱色牡丹,他徐徐转身,眼里满装着得意,幽幽启唇:“司徒羽,好久不见。”
司徒羽不确信的微微张大了双眼,他今日离开司徒府时又想起了这个他原本以为再不会出现的男子,于是顺带对香罗说了一声:“倘若离莫来此,便让他走。”谁知此刻,离莫就坐在他眼前,绚烂迷离,如梦似幻。
他多挂念这个血衣男子,多挂念多挂念。没有这男子司徒羽就如同行尸走肉,见不到这男子司徒羽便浑浑噩噩……
他滞在原地,连呼吸也微微颤抖,却一时失言。
离莫冷笑着起身,月下衣袂翩跹翻飞,他缓缓靠近司徒羽,在他的耳边巧笑倩兮,声如兰花:“司徒羽,我赠给你一件好礼物。”语罢笑靥更添肆意,轻一旋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司徒羽一阵错愕,看见眼前的石阶之上仿佛还有离莫血衣的颜色,被月色揉进了夜中难辨真假。
他眯着眼看,发现石阶上离莫血衣的颜色愈加清晰,斑驳得如一张诡异而姽婳的花颜。
——是血!
司徒羽遽尔到吸了一口凉气,走过去伸出一根食指蘸了蘸,那摊血迹尚未干,粘稠的血液覆在他的指尖,他皱起了眉,心底一慌——离莫,离莫他怎么了?
这就是他说的好礼物?
他到底有没有哪里受伤?
心烦意乱的推开屋子虚掩的门,屋内扑鼻而来的是一大股腥臭。他伸手扇了扇,却仍旧驱散不去萦绕在鼻翼的血腥味儿,连着走了几步,却步步鞋底皆有黏物,
屋中一片漆黑,却未点一盏烛火。
“香罗,香罗——”司徒羽一面捂着鼻子一面朝屋里喊。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他摸索着找到了灯盏,将其点燃,引灯而照。
然而有时,看得透彻,反倒不如不看不透彻。
——司徒嘉瑞与司徒夫人横躺在地上,眼睛瞪着浑圆,浑身血流如注,因为身体上的伤口流血过猛,司徒夫人的身体仍在微微抽搐。
“咣当——”灯盏砸落在地上,灯火刹那没满地的血水湮灭,黑暗中香罗颤抖着唤了一声:“公子……”语未落地,久蓄的泪便如雨下。她惊恐地拥上来抱住司徒羽,就像抱住了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香罗好害怕……刚刚太害怕了,竟未听出是公子的声音,便藏在角落不敢出声……”香罗无助的语气伴着哭腔,着实惹人心疼。
“怎么了?”司徒羽情愿此刻他仍在戏楼,而这些,皆不过一场噩梦。他深吸一口气,简单的话语里却是满满的恚愤。尽管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但他不敢相信,那个男子,当真如此绝情恶毒、凶狠残忍。
“是……是离莫……”香罗泣不成声。
果然——
司徒羽只觉头一阵晕眩,似乎已站不稳当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司徒羽,究竟欠离莫什么?
他推开香罗,缓缓蹲下身子,伸手覆上了司徒嘉瑞与司徒夫人的眼,为他们合了眼。他的掌心从此沾染了血淋淋的仇恨,沿着血管进入五脏六腑。
“嗒——”
眼泪在学水中晕开,他低声无助地道:“爹,娘,孩儿不孝。”
这一声“孩儿不孝”,便是此生此世的错过。
他忽然忆起童稚时父母的相伴,他忆起司徒夫人执笔教他写字的场景,也记起司徒嘉瑞抚着他的头夸赞他的场景……
回忆总是如此,越在永远错过时,越是汹涌而来。
他只是好恨,司徒嘉瑞让他远离离莫时,他却背叛了他的父亲,而选择了那个魔头——离莫。
香罗在黑暗中小声啜泣,司徒羽喘出的气息也在空气里剧烈颤抖,他紧了紧拳,咬咬牙,抑制住所有悲愤与痛苦,淡淡地道:“香罗,你去歇着吧,他不会来了,放心,这个仇,我必然会报。不管成神成魔、上天入地,哪怕共赴黄泉!”
不管成神成魔、上天入地,那怕共赴黄泉!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司徒羽,甚至忘了今晚的离莫是叫他作“司徒羽”,而非“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