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惹蝴蝶第一卷第八章
戏楼内锣鼓喧天,花腔婉转的戏词哀怨缠绵于人心,戏子绘着精致的妆容,顾盼生姿,修如瘦竹的身段着一袭杏色戏服,下摆用手工绣着繁盛的花团。
戏楼坐落于繁华的帝都中央,以精湛的唱功盛名,不做皮肉生意,算得上整个帝都最正规的梨园了。
司徒羽与离莫端坐在贵宾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上的风生水起。
只听那戏子拖着腔调唱到:“且共君痛饮三万钟,莫笑世间痴狂人,万事由来如一梦。怎忍听阕阕香泪词,穿肠爱慕彻骨芳。花下见君知是劫,奈何生世凄惶生世泪,唯有一朝携手赴黄泉。”
司徒羽端上一只景德镇窑的瓷茶盏,用盖子轻轻扣了扣,发出清脆干净的响声,碧绿的茶水在盏中微微轻漾,盏底用饱满得釉色绘上的锦鲤乍时如同在一潭碧水中悠然游动。司徒羽将茶盏递到了唇边缓缓吹了两口,茶叶浮开之后再敛着眸咂上一口,气度从容,尊贵与高雅尽展现于举手投足间,惹得四周的女子们一时失了神,只觉司徒羽比戏台上百转千回的戏更好看。
“离莫,唱戏的这旦角如何?”司徒羽放下茶盏,叩得木桌一声脆响。
离莫见四周姑娘们眨着眼乱飞而来的秋波,心中早已有几分不快,却见司徒羽仍是一副风轻云淡,水波不兴之态。只好含沙射影道:“自然是极具风韵的,若非生得这副好皮相,怎么好沾花惹草呢?”
司徒羽明知离莫意有所指,忍俊不禁地道:“何必毁别人清誉?长得好看并非人家的错。”
无耻!
离莫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看戏,却听身旁的人幽幽说了一句:“若非生得这副皮相,恐怕也不会被某人看上。”
离莫脸一黑,转头去看司徒羽,却见他慵懒闲适地靠坐在雕着繁华牡丹的椅子上,雍容中略带几分清雅,鬓角一绺乌丝刚毅垂落在前胸,盯着戏台仿佛正是入迷,若非眼中一闪即逝的戏谑笑意,离莫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戏到最后一幕时,有一段哀怨的琵琶衬情。
听着这段弹奏技巧相当了得的琵琶,离莫嗤之以鼻:“司徒,这琵琶奏得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司徒羽闻言,心中暗喜,捻了捻鬓上的乌丝道:“离莫兄抬举在下了。”
“可惜不是你来弹奏。”离莫的语气略带几分遗憾。
“冒昧打断一下,”司徒羽倏尔微笑着站起了身,“在下愿圆离莫公子之愿为之奏一曲琵琶,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应和,更有诸多小姐夫人欢喜得失态叫好。
对于司徒公子会演奏丝竹乐器这一点,姑娘们早有耳闻,却不想今日能得以听上一曲,实乃幸哉!
司徒羽挂着招牌式微笑接过琴师手中的琵琶,阖目深情而奏。
幽泉出涧,桃溪饮鹿,碧水叮咚,碎玉落银盘,青雨敲磬石……
满座皆寂,连戏台上的旦角也陶醉其间,连连忘记下一步该踏往何处,而此态应者此曲,反而更引人怜爱心疼。在座有的女人用手帕掩着面,低低地抽泣起来了。
须臾,四下掩泣,连五大三粗的壮汉也禁不住偷抹起了泪珠。
此曲一奏,以至多年后人们再谈起当年那个众人眼中只是个纨绔子弟的司徒羽时,也忍不住赞叹:“翩翩公子当如此,此乐今生得闻一次,从此再好的音乐也不过嘲哳之声!”
曲声渐息,满座只闻低泣之声,不知谁带的头,雷鸣般的掌声刹时响彻了玲珑的戏楼。司徒羽站起身,朝座上的姑娘们抛来个媚眼,惹得姑娘们一阵神魂颠倒。
“怎么样,还行吧?”司徒羽得意的凑在离莫耳畔悄声道。
离莫莞尔一笑:“如此更好,且看看你今天又要招多少桃花劫。”
“离莫兄怎么这么说话呢,在下还不是为了你……”司徒羽有些委屈。离莫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辰了?”
“戍时!”一声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离莫抬眸一看,是安洛嫄。
她身着一袭粉色长裙,簪着西域进贡的刻花银簪,腰间佩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铃铛,见司徒羽看她,脸上顿时添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
“洛嫄?你怎么在这里?”司徒羽深感好奇,安丞相向来家教严厉,此时已到戍时,安洛嫄竟还在这里,实在不合常理。
“我一直在这里,只是你们没看到罢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爹爹的眼线逃出来的。”说着又偷偷瞄了一眼离莫,离莫正微微仰着头看着戏台上的下一出戏开幕。
“你应该不是来听戏的吧?”司徒羽大概猜出了几分,在他的印象里安洛嫄是不爱听戏的。
“嗯……”安洛嫄的脸更加红润了,轻快的一跃坐在了司徒羽旁边,“我是偷偷跟着你们进来的。”
离莫微笑着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司徒羽:“洛嫄,你羽哥哥到底什么地方这么值得你放不下啊?”
安洛嫄不安的低着头用手指绞着裙摆,脸红得鲜艳欲滴。咬了咬下唇,半响小声地说:“我……是来找离莫哥哥的……”
正是一声鼓声,离莫没有听清:“什么?”
安洛嫄有些委屈,鼓了鼓气大声喊:“我是来找离莫哥哥的!”
离莫瞪大了眼惊愕的望着安洛嫄。这么些年了,从他尚是一只小红蝴蝶,遇到司徒羽后决心修炼成型那一刻起,他就早已忘了还有性别这回事,此刻闻言,猛然一惊,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他眼神有些不自在的飘了飘,落在了司徒羽不怀好意的笑脸上。
司徒羽邪魅一笑:“离莫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口口声声说在下沾花惹草,熟料你竟然……”
“没有!”安洛嫄娇羞的低着头,“是我自己喜欢离莫哥哥的……”
“洛嫄啊,你方才及笄,哪里懂什么情爱之事?”司徒羽淳淳善诱。
安洛嫄对这话深为不满:“若非我生了病,如今早就成羽哥哥的新娘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喜欢离莫哥哥!”
“咳咳……”离莫尴尬的打断她,“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在下与安小姐貌似只有一面之缘。”
“说书人常说一见钟情,我想大概就是如此了。”安洛嫄一口咬定自己喜欢离莫。
真不知道这家风严谨安丞相怎么会纵容他的女儿跑去听书,而且还是这种……一见钟情的故事。离莫已经快吐血身亡了,司徒羽竟还似笑非笑的补充一句:“如果洛嫄真的很喜欢离莫哥哥的话,羽哥哥便说服你爹爹,让他允许你和离莫哥哥的婚事。”
“真的吗?”安洛嫄欣喜万分,闪亮亮的大眼睛偷偷注视了一眼一脸愤恨的离莫。
“当然了,”司徒羽哄小孩一样对她认真的说,“天色不早了,洛嫄早点回家吧,等洛嫄病好了,离莫哥哥就来娶洛嫄。”
“嗯!”安洛嫄脆生生的答应着,转身满意的离开了,腰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怎么,定风国安丞相的女儿还配不上离莫兄?”司徒羽邪魅一笑。
“要娶你娶吧,本公子可不夺人所爱。”离莫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
“在下是想娶来着,可惜离莫兄破坏了在下的婚礼。”司徒羽努着嘴遗憾的摇摇头。
离莫不再搭理他,静静地看着戏。
“离莫兄生气了?”司徒羽强忍着笑意,“放心吧,我司徒羽的人,可不是轻易让别人动的。”
“我可没打算动安洛嫄。”离莫对他的“我司徒羽的人”这几个字深为不满。
司徒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暗骂了一声离莫笨,也转头看戏去了。
他还没告诉离莫的是——我司徒羽的人,是离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