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时候只好把这些半干半湿的衣服穿在身上,体温混合着那些棉类和麻类的纤维,使靠近他们的人情不自禁地就掩上了口鼻。
没有目的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他们已经学会了熟练而麻利地把寻人启事贴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满是性病治疗广告的电线杆上,路过的人们有些好奇的就围过来看一看,但是一看到是寻人启事,而不是月薪两万元的招聘公关小姐和公关先生的广告,人们就丧失了兴趣,都一声不吭地掉头走了。
时间一久,王斌和徐洁已经活在一种机械的快感当中,不停的走,不停地贴,不停地问,不停地忙碌焦虑着,最差的伙食、最差的住宿条件都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是一次严重的惩罚就应该让自己来独自承受,王斌多次提出来要徐洁回家,但是每次都被徐洁坚决地拒绝。慢慢地,他们被自己的这种执着和牺牲所感染,绝不能向后退缩,决不能无功而返,安安也许就在下一个城市无力地哭泣。这样疯狂痴迷的的意境支撑着他们漫长的毫无线索的苦行,直到在一个夜晚被迫结束。
那天夜里,在西边的一个小县城里,他们准备找一家小旅社去睡觉,然后看见四五个年轻人蹲在电线杆下抽烟聊天,说着听不懂的当地口音。他们走上前去打听附近小旅社的位置,王斌的普通话暴露了他的外地人身份,几个年轻人本来准备继续抽烟聊天,但是其中一个在黯淡的月光当中居然看到了王斌腰上大哥大微弱的金属反光,几个年轻人互相使了几个眼色就把他们围住了,两个人上来就把王斌的两只胳膊扭到背后,另外两个上来,一个就去掏王斌的上衣靠近胸口的内口袋,他们知道这里是人们喜欢放钱的地方,还有一个就直接去扯腰带上的大哥大。
情急之下,王斌侧过身来,把扭过身的手甩脱出来死死抓住了大哥大,这个时候,他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清醒,电话没了,就意味着和安安的联系彻底断了,尽管电话里面至今为止没有提供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线索,但是此时此刻,电话就是全部的希望依托。他的两只大手坚定而有力地摁在大哥大上,那个人死活都掰不开,站在身后的一个人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往王斌的头上砸去,一股热气腾腾的气息从头上流到脸上又很快流到脖子上,王斌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就躺倒在地了,但是他的手还是没有离开电话,几个人开始提脚往王斌的手腕上猛烈地踢去,王斌干脆蜷缩起身子,把电话压在身下,任他们的脚踢在背上和大腿上。
见此情景,徐洁用两只膝盖爬着向前挪了几步抱住踢得最凶的那个人的小腿,那个人拼命抖了好几下也没把徐洁的手抖开,这个时候,一道寒光从这个人的腰间一闪而出,一把匕首握在他手里,手臂往后收缩着,接下来就是朝着徐洁背部的猛烈一刺。王斌抬起头来声嘶力竭地惊叫一声:我给你!那个人听到王斌的叫声迟疑了一下,匕首就停了下来。王斌坐起来,从皮带上面解下大哥大递给他们,几个人拿到大哥大就迅速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了。徐洁看着几个人消失的方向凄厉地喊着:
“我们找不到安安了”
王斌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扶起瘫在地上的徐洁:
“安安没了,我不能再没有你”
在路人的指点之下,他们终于找到了县城里面的收容遣送站,啪啪啪敲了好几遍大门,里面才骂骂咧咧地灯亮了,一个老头打开门,徐洁急忙把派出所的那封介绍信递给这个老头:我们被抢,没钱住旅社了,你就帮帮忙吧。老头眯着眼在灯下看完介绍信,挥了一下手要王斌和徐洁进屋来,但是当王斌一脸的血迹走进灯光里面的时候把老头吓了一大跳。徐洁连忙说,这个刚才被打的,等下干了不会流血了。老头却一伸手拦住了他们的身子:不行不行,你们要上医院去,这万一死在这里我就麻烦了。徐洁一听就慌了:我们身上没钱了。老头一边说那我就不管了一边把他们往外推,你们明天再来办遣送的手续。门又关上了。晚上寒风刺骨,县城里面寂静无声,王斌和徐洁从旅行袋里面把所有的衣服都掏了出来,能够穿上的全都穿上了,他们把旅行袋摊在收容遣送站门口的地上,靠在墙角一处没有风的地方坐了下来。血很快就被风止住了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血枷,象戴了一副面具,嘴角动一动都是生扯出许多疼痛。徐洁摸了一下包在王斌头上的毛巾,渗出来的血也变得僵硬和冰冷。王斌把头靠在徐洁的肩膀上好久才冒出一句话:
“我对不起你”
徐洁的肩膀轻轻一抖:
“蠢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老头打开大门出来洗脸漱口,看见王斌和徐洁还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就走过去用漱口杯敲了一下脸盘,“当”地一声,一下子就把他们惊醒了,老头说,没死啊,等下进来办遣送手续。
等到王斌和徐洁回到工厂的时候,人们很快又从记忆里面重新找到了他们,只不过见到他们的人都在感叹,这一年的时间肯定吃了不少苦,要不然怎么象是老了十岁。回来的一个多月里,无论多么晚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他们就会准时醒过来,和寻找安安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们已经习惯了从这个时刻开始一天紧张的行程,就像从事一个没有任何激情的职业,需要的只是条件反射。
但是,当他们发现这种条件反射也被迫中止的时候,恐慌和焦虑充斥在心,这使得他们每天精神恍惚和语无伦次,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让别人怀疑这两个人的精神都出现了问题,就在他们迫切地需要证明还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时候,这个机会再次降临。那天老文急匆匆地拿来了一张报纸,这是省城发行的一张日报,正中央的特写照片里面,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马路上向行人们兜售着一摞报纸,小女孩脸蛋圆圆的,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棉袄,她接受着镜头的对拍,稚气里面竟然还透露着一丝淡然。
这条配图新闻的标题也是令人心中一震:冬日寒风中卖报的小女孩。记者的报道里面说他观察了一段时间,这个小女孩经常一个人出现在闹市区卖报,记者问她住哪里、父母是谁她也不说,记者于是怀疑是不是小女孩的背后有大人在控制,这很容易联想到儿童小偷、儿童乞丐的后面会有一个犯罪集团。老文说我仔细看了好几遍觉得这个细妹子象安安,你们看看。王斌和徐洁仔细看了好几遍,小女孩个子好像比安安要高大一些,虽然看不清眉毛里面的那颗黑痣,但宁愿再错一次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王斌立即给省城的这家日报打了电话,王斌告诉那个记者,小女孩很可能就是自己一年前丢失的女儿,自己马上就到省城来找她,也请记者帮忙找找。记者就和王斌约好在小女孩经常出现的那个闹市区见面。
又是省城。一个人总是会和某个城市有着某种道不清话不明的关系,无论身在何处,这个城市总会有一股顽强的力量把他牵扯回来,尽管这个城市并不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尽管你在这里举目无亲,但是,只要有丝毫的希望就会让一个人在无数次的绝望中逐渐安定。这样的启示使王斌在前往省城的路上感到一丝安慰,他希望奇迹再一次在省城出现,就象当初在这里治好安安的先天性心脏病一样。
王斌和徐洁、王斌他妈三个人手里拿着报纸、站在报纸上小女孩出现的闹市区的位置,记者就陪着他们一直从中午站到了晚上,但是,记者无数次遇到的这个小女孩并没有出现。
于是,在夜色当中,记者对着王斌一家人拍摄了好几张照片,第二天报纸的又出现了一篇吸引人的后续报道:昔日老板苦寻爱女倾家荡产,卖报小女孩你在哪里?这篇报道非常轰动,第二天上午,当王斌一家人又出现在这个闹市区的时候寻找卖报小女孩的时候,省市好几家电视台的记者也加入了报道的队伍,他们的镜头吸引了无数市民前来围观,他们不知道这三个看上去神色憔悴的人为什么会成为电视台争相拍摄的对象,直到一位市民打开了当天的报纸,大家才恍然大悟起来,纷纷向他们一家人提供着各种线索。这一天里面,他们三个人马不停蹄地跑遍了闹市区周围所有的卖报亭以及火车站。电视台的记者们就象拍故事片一样跟踪着。
电视台的跟踪报道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省城所有的卖报亭都接到了严密排查领报人的指令,要求卖报亭一旦发现有外地口音并且形迹可疑的人来批发报纸都要马上向派出所报告,说不定卖报的小女孩就是被这个外地人控制着。这个城市派出所的警察也得到了大量动员,他们在上级的命令下开始在外地人集中租住的地方搜寻着。到了这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记者们已经纷纷撤退,他们已经找遍了市民们提供的各种线索,但是却一一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