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斜吹纤柳
墨香园
在这一条纤柳街边,唯一没有灯火的庭院。扬州园林所建奇巧,曲院廊回,微送阵阵花香,整座墨香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园门上一盏风灯摇曳,却未点亮,园门紧闭,愈显得幽寂。
登上几层石阶,站在门首,轻扣门环。
虽然街上人潮涌动,却感觉到这座墨香园似是处于另一个世界之中,幽寂得令人心慌。而自我踏上石阶的那一刹那,感觉到十余道利剑般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稍纵即逝,那是如芒在背之感!
门口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似在一片静谧的湖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半晌,都没有人应声开门,我忖道:“莫非谢先生不在,抑或出了大事?”
当我正待转身离开的时候,园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一阵清馨的花香自园中送出。一挑红灯之后,是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头。一张惨白的脸在殷红的灯光下映得分外阴森,眼睛里全无神采,若不是嘴在翕合之间能看出点生气,教人直以为这是一具行尸。
老头提着红灯,声音冷得如冰狱中传来般:“是来找少爷的么?”
我点了点头,却想及他可能看不见东西,便开口说道:“我是来找谢先生的。”
老头没有再开口,身子微倾,提红灯的手向门内一让。
举步踏入园内,老头慢吞吞地掩上园门,才对我说道:“少爷早就吩咐老奴,说他有个朋友今夜要来。”
我轻“喔”了一声,谢先生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不仅仅是那惊人的情报网,单他手上的那件成名异宝,也足以让他预测出近日之事。
老头在前边引路,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老奴知道少爷的朋友可是不多的。”
垂头跟在他身后,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墨香园内也看不到半分灯火,随着老头的引领,我穿梭于各个廊回楼阁之间,不由得感叹此园之大。偏生又建构得如此精巧,一步一景,众景之间的搭配又是如此和谐。终于,转过一面影壁,一条沟回曲径通向一处水榭,隐约看到几盏红灯,映出绰绰人影。
老头此时开口说道:“前面就是少爷所在的寻香小筑,老奴就不跟着您过去了。”
略一躬身:“多谢老伯。”深知谢先生精通自保之道,他各处居所自不是那么简单的布置,如不是有这个老头引路,即使不在园中迷失,也要多费一番周折。
老头阴沉的脸上多了点古怪的笑容,蹒跚地绕过影壁去了。
抬眼望去,夜色更深,天空中多了几点星光。
沿着这条小径前行,渐渐地,人影清晰了几分。几个侍女婀娜身姿显现,一个青年儒生独自坐在水榭之内。儒生身前摆放着一张精致小桌,他正自斟自饮。
复行进几步,那儒生举樽起身,挥挥手,翩然起舞。
夜风送来几句轻词入耳:“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此刻,我已踏入水榭之内,淡淡的酒气传入鼻端,不禁笑道:“谢先生好兴致!”
他乜斜着朦胧醉眼,摇了摇头,叹道:“苦也!命也!……”
我微微一怔:“先生此言何意?”
他却未答话,只是一口饮尽杯中酒,续而吟唱:“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他所吟唱的是晏小山名词《鹧鸪天》,上片追欢乐往事,下片写久别难忘及重逢后的悲喜交集之情。
我淡淡一笑:“我印象中的谢先生可不是一个买醉浇愁的人。”
谢先生自桌边酒壶中又沥出几滴酒来,倒入杯中,长叹道:“人皆有浇愁之心,只不过平时极力压抑,每逢逆运或挫折方才难以控制而显露出来。我倒是真有心长醉不复醒!”
我奇道:“谢先生还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谢先生将酒杯递至嘴边,听我此言又放将下来:“听了你莫后悔,凡事知道的越多,随之而来的烦恼也越多。你放着难得的平静不享,偏来趟这趟混水,真是自找苦吃!”
我哈哈一笑:“我好象一点秘密都没有了,人人都知道我的行踪。”
谢先生略带鄙视地哼了一声:“你威风得紧呢,江湖上正盛传天道高手慧空大师也拿你没办法呢!”转而显现出神往的表情:“羡慕啊……你可知道我宁可学你一样平静地生活。但事实上不可能做到,无奈……”说罢将几滴残酒饮尽。
放下酒杯,谢先生挥了挥衣袖,侍女们乖巧地撤去酒桌并远远离开。
谢先生吐着酒气,面颊微红:“看来我的酒量真的不行,再多几杯我就真的得睡过去了。”
我轻笑道:“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了么?”
他面色一沉:“我不能醉,大事未成,怎么可以言醉?”他身体不断摇晃,脚步踉跄,我连忙伸手扶住他,进而问道:“大事,有什么大事发生?”
谢先生言语含糊:“仙魔的印记一开,人世的劫难开始了。”他用不着再喝几杯了,斜倚在我肩头,睡了过去。
我却是被他的话震惊得呆在原地:“仙魔印记,人世劫难,难道传说的修罗入世真的存在?”
修罗入世的传说由来已久,人们为了不断完善自我,依照仙魔传说中留下的典籍修仙修魔而超脱人界之外。然而在人界之外,存在着平行的其他界域,仙界、魔界、修罗界均在其中。自往古时仙魔封印修罗之后,人界通往其余界域的通道皆被封塞,三千年以来,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窥通天道,破碎虚空而去。仙魔典籍失真者甚多,但是修罗劫的传说却一直存在,修罗界的修罗王一直不死心,意图征服各个界域,以人界最孱弱而为首选目标,并通过元神嫁生的方式转生人界掀起滔天巨澜。每当出现此种情形,人界的精英就会摒弃内部矛盾一致对外,将劫难消弭于无形。传说中的吕布、董卓、符坚均是修罗元神嫁生的产物,却在与人界的争斗中以惨败而终结。
传说传得久了,便也变成了只是人们传来传去说说而已,连三百年前盛称的蜀山剑派、星月魔宫的修习功法人们也只是付之一笑,更枉论这所谓的仙魔印记修罗劫了!
然而此话自谢先生口中说出,却令我心下生寒:修罗劫难如若属实,人间则是灾祸滔天。如今的江湖无论正邪,与当初的修仙修魔高手相距甚远,又成为一盘散沙,到时候真不知用什么来抵挡修罗。
呆立半晌,直到有侍女走过来扶住谢先生。孰料这一惊动,谢先生倒是清醒过来,他唤过侍女端过早备好的醒酒汤喝下,我不免笑他一番:“可怜的人,想醉都不安稳,还要先备好醒酒之物。”
喝过醒酒汤的谢先生倚着栏杆干呕了半天,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脸色有点苍白,狼狈自嘲式地一笑:“小子你倒是看了笑话了,换成你这样,难道不会烦恼么?”
气氛渐渐缓和轻松下来,我沉吟问道:“如何消弭这场劫难?”
谢先生一脸高深莫测:“这不是你自己可以应付得来的,省省罢!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这么操心难道不怕累死?”
细想来,我也的确有些庸人自扰,随即与谢先生说出了路上遇到蜀山剑派弟子及风纵星之事。谢先生听了微微一笑:“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你我都被命运的旋涡卷将进来,一切都好自为之罢,至于蜀山剑派与星月魔宫的重现江湖,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不禁问道:“先生的江湖宝鉴不是能够预览未来之事,怎么会不清楚?”
谢先生立刻赏给我个大白眼:“这劫数之事包含了众多未知,从宝鉴中也只看到层层迷雾,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具体清晰的真相,况且即使我看到未来,也不会告诉你,天机焉敢泄露!?”
为之气结,我不甘心问道:“修罗劫一事先生可是自宝鉴上得知?”
谢先生忽地神色肃穆,摇了摇头,一副追思模样:“自从先祖谢安传下此件至宝,修罗劫的传说亦在我谢氏族谱上记载甚详。”
我依言推测道:“五胡乱华那场灾祸也是修罗劫之一了?”
谢先生仰望星空轻叹:“自汉末到隋唐,那场修罗劫何其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