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封心,剑逝星渺茫。
脚步踏上锁链,冷风袭来,我心下忐忑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粗绳,两脚支撑住两条锁链,一步一蹭,缓缓移向对岸。三十丈的距离顿时延长到三十里距离相仿,在多年培养的平衡感帮助下,我终于踏上了御天之梯的另一岸。
回望下面激流翻滚的水流,后背一片冰凉。刚刚恢复的体力经此一番折腾,又消耗殆尽,只好蹲在岸边大口喘着粗气,再度休息。
谢先生也是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他满头冷汗,想来也是十分惊惧。那瘦子则是猖狂得很,借助粗绳的力道,不甘轻松渡过,在两条锁链上玩了几个惊险跟头,才展开轻功,跃到谢先生身边。
谢先生恨声说道:“刚才那绳子怎么不断了,看你这只蝙蝠变成落汤鸡!”
瘦子把眼睛一翻,吹嘘起来,我与谢先生却再不搭理。得不到响应,便大声嗟叹无人赏识。
谢先生此刻方对我说出这瘦子的来历:“这瘦竹竿是我的死对头,专门抢我生意的。”恍然大悟,脑海里闪过那个名字:青翼蝠李清秋。如今得见其人,不由佩服那个给他起一个如此贴切绰号的人。
渡过御天之梯,前面则是占星台建筑群的门首——翼轸之阙。
李清秋却突然大叫:“你们看!占星台上有火光!“
果然,一片火光突起,将玉寰山顶映红了半边天。谢先生心急如焚,喝道:“快点过去!”加快步伐,转眼间来到翼轸之阙,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阙门牌楼之下,斜躺着一个人,而此人的位置恰巧将居高临下的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股磅礴的压力直扑下来,让人感到窒息。而四周的凝重气氛重又满是诡异,这一切皆是源自他身上那股亦正亦邪的邪魅气质。
“邪灵萧恨水!”谢先生沉吟道:“你不是在雁荡山么?”
“嘿嘿”,他的声音令人十分不舒服,似来自天边,又像响自心底,“雁荡离此不过数百里,只是良驹一日路程。如今八方风雨际会于此,你道只有萧某一人来了?”
谢先生嘻嘻一笑:“这样一说,我倒是放心不少。”
见他此时犹自笑得出来,我不由怔道:“怎么你不担心前面的火光了?”
萧谢二人均未回答,一旁的李清秋却笑道:“江湖上谁不晓得萧恨水与血衣天君是过命的交情,他既悠闲坐此,占星台又岂会有事!”
萧恨水不以为然,慢慢收起斜卧的姿势坐起,哂笑道:“此番阁下却是猜错了,并非占星台无事,相反更发生了天大的事,”似有意似无意瞟了一眼谢先生继续道:“都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惹出来的乱子不好收场!只不过萧某与人有约,萧某在此等候。”
谢先生更是惶急不安,李清秋却是粲然一笑:“小谢,你再不及时上去的话,恐怕某人惹的祸事已超出你我的预料。”
谢先生“啊”了一声,愤然从萧恨水身边冲过,直入牌楼去了,李清秋作神秘状一笑,展开轻功,直追谢先生而去。
我正待举步,却不料萧恨水霍地站起身来,气机一凝,将我罩定:“今夜谁都可以上去,惟独你不能!”
惑然不解,我轻轻一笑:“萧兄此说却是为何?”
他骤然露出杀机,我胸口压得窒息般喘不过气来,那若即若离的诡异声音忽地凝聚起来般:“以阁下所为,铁石心肠,枉自谈情!而今夜占星台上不欢迎阁下这种无情之人!”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无情!……”
恰在此时,一声嘹亮的长啸打消了他的杀机,他回复平淡如水的状态:“约我的人既来,萧某暂时也管不了阁下。固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让阁下登上这占星台,但是依你此刻身体之状况,去了也无大碍,你还是自求多福为妙!”
他松懈了凝重的杀气,我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在下却也有不可回避的责任在肩,怕是无法遂萧兄所托人之愿。”
萧恨水依旧是那不冷不热的声音,语气中满是轻蔑:“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又一声长啸响起,一把清亮的嗓音歌道:“君不见西风啸白马,千里浮云行。轻赴吴王宴,初露鱼肠锋。红尘留醉眼,沧海度余生。今宵歌一曲,请君为我倾!”
萧恨水面色丝毫未变:“萧某久仰龙兄大名,早欲一会,且请稍侯!”他转而对我手一扬,抛过一物件,伸手接过,却是一块镀金令牌。萧恨水浑身气机陡然散开:“这是萧某与阁下之约,时间,地点任由阁下挑选,只要在谢先生处言明并出示此牌,萧某自当赴约。”遂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自从我身边行过,扬长而去。
他身上所带的萧杀之气如此冰冷,令我伤痛疲惫之躯险些支撑不住,待他离去,我才轻拭额头渗出的冷汗,咬紧牙关,迈步跨过翼轸之阙的门阶。
踏入翼轸阙后是一处庭院,称作九曜之庭。此处庭院两厢有精舍十余间,为占星台门人休憩之处。此刻庭内空无一人,而火光起处,则是庭院之后的星宿之坪,那里也是占星台主体建筑所在之地。
九曜庭内按九宫方位栽种着九株丹枫树,气氛说不出的诡异。甫迈出一步,已被阵势牵引,不由自主。四周均有柔和气息挤压过来,眼前景色也为之立变。
四处皆是茫茫雾气,而我也再看不到占星台之火光,向前踏出数步,却依旧看不到除白雾以外的景象。知是引发了阵势,陷入幻阵之中,心下惶急起来,直想来一阵风吹散眼前的迷雾。
岂料这念头一起,便风生雾散。待得看清楚四周情形,茫茫雾气之后竟是四面高墙,将我围在垓心。向前踏行一步,面前的高墙似是活物般退后一步,而身后高墙却跟进一步,还是完全将我密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
正当我心慌意乱之际,耳边响起一个祥和而苍老的声音:“自建阵百年,终于有人引发我这九曜迷星大阵。孩子,你勿须烦恼,这阵法中你所见所闻非真非假,似空似幻,源自你内心深处,只要你堪破情障,战胜心魔,自可以走出这座大阵。”
听了那声音,不知不觉中心情平静下来,似是他话语中蕴含着庞大的安抚心神的力量。如今我面对着四面高墙,既碰触不到墙体,又逃脱不出包围,只能安下心来观察动静。
心下开始寻思:“那声音告诉我这阵法中所见所闻非真非假,源自我内心深处,难道说我内心深处的样子便是如此封闭的么?而又是什么造成我如今的心境的?”
念方及此,面前的高墙凸起一片,钻出一张清秀的脸孔,对我扬眉厉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状态!你的心志早被一个女人磨耗精光,你的心也早被情孽枷锁禁锢,这样的你还是原来的你么?”
这脸庞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我喃喃低语跟着他扪心自问:“这样的你还是原来的你么?……你是谁?”我沉声对着那脸孔。
他轻轻邪笑,神情惫赖,如此熟悉:“我是谁你都不知道!那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已经完全迷失了自我!敞开你的心罢,挣脱枷锁,抛开答应那女人的什么狗屁誓言承诺!找回你自己!”
我心下茫然:“你是我么?我不是早就敞开了封闭的心了么?什么时候迷失自我了?”
那张脸庞神情显出愤慨而又无奈,叹息一声:“你怎么可以这么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不知道她所用的方法是何等卑劣!她用情孽枷锁加固你的封印,让你永远在苦海里沉沦!”
我更是理不清头绪:“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张无奈的脸渐渐转为愤怒,脸颊肌肉微微扭曲,显得狰狞可怕,开口怒骂:“你这个蠢蛋!我所说的就是你心里念着的那个叫做惜雨的女人!她是什么狗屁静心斋的传人,用素心结印把你原本的自己牢牢封印了!你忘掉她罢!她是个十分卑鄙无耻的女人!你跟着我来,找回你自己,找回从前驰骋风云,功霸天下的你自己!”那张脸的两侧竟慢慢幻化出两只手来!
他希冀地喊道:“你只要跟着我,抛开那狗屁誓言承诺,砸碎这套情孽枷锁,就会重新做会自己!来——”
我心头恍惚不定,他的话似乎对我有着魔咒般的无穷的诱惑力,然而“惜雨”两个字震荡着我的心,我坚决地摇头:“不!我不会放弃对她的承诺誓言,我绝不!”
他的手扬起十分有力地甩了我一记耳光,我眼前一花,金星乱冒,他面容异常狰狞:“你这个十足的蠢蛋!惜雨是贱人!是个骗子!她骗去了你的心,骗去了你应有的一切!可恨你自己竟是这么不争气!我要你把命还给我,否则让你形神俱灭!”双手狠狠地扼住我的喉咙,可怜的我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我全身酸软,气力全无,胸口愈来愈闷,口中吐出的气息愈多而入者愈少,但我心里仍有一个不改的念头:“惜雨她不是骗子,她没有骗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