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方才那小兵怀揣着一沓牛皮纸,来到帐前,“王,地图已经取来。”
“进来。”
小兵撩帐进入,将手中地图放到桌上,恭谨道:“王,您所要的地图都已在这。”
“好,下去罢。”
“是。”小兵抱拳退下。
独留听禹坐在桌前,主帐离中心训练场有一定的距离,以至于帐中安静至极,只偶尔会听到几声巡逻兵的脚步。桌前的人凝眉苦想,翻翻地图,又翻翻兵法。
冬去春来,逝去苍凉的冬日,迎来这优美的季节。苍白之间,不知乱了谁的心。
还未看几眼地图,便已入夜了,帐中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有知道瑾王在的人第一时间进了主帐,为主帐换上了油灯。
而案前的恍若不知,一个心思的投入到书中、图中、信中,偶尔跳动的火苗会配合着她的长睫抖动,熏染一室静谧。
大概过了酉时,帐中突然来报。一小兵站定帐外,急声报告:“王,外面有个叫海存邦的人要见您。”
听禹揉了揉眉心,蹙眉道:“不是说了让他直接来找本王?”
“可是……可是他带了八百余人。”
“让他一人进来。”
“是。”
不一会,帐帘撩开,海存邦已脱了战甲,一副平常人打扮,但还是显得虎背熊腰。
他上前一步一拜,“瑾王,多谢饶命之恩。”
“海将军是为了这事特意赶回来的?”听禹问道。
海存邦摇头,方才以礼完了,而后就开始直言不讳:“瑾王,不带你这样不地道的。你这么聪明,灵王的性子应该比我们了解,他如果知道我们是逃兵,哪海容得下我们?我们还屁颠儿屁颠儿的往灵州赶呢,要不是我反应快些,在半路上刹住车,我们这一群人怕是都要没命了。”
“海将军的意思是……?”听禹不明所以的问道。
海存邦并不打算兜圈子,他道:“我和这七百五十位弟兄愿归顺瑾州,只要瑾州能保住我这群手下的命。”
“将军爱惜手下,令人敬佩,只是将军该知,战场上千变万化,本王如何能保证他们能够活命呢?”
“这个我知道,”海存邦摆了摆手道,“战士是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我只求瑾王能让我这群兄弟死的有些价值。”
“很好。”听禹起身,亦有些崇敬的看着海存邦,“本王便将你们收入,便在万俟将军手下训练些时日,带考验通过,加入暗甲军。”
“多谢瑾王。”海存邦俯首抱拳。
一月二十六日,冗城战况结束,瑾王返程。
同时,雍州七世子带一随从同日赶往瑾州。
一月三十日,言柒抵达瑾州王都。
朝详殿,瑾州诸位高官分立两侧,高高的主座上坐着一人,枣红单色王袍,上绣银丝鸾翔凤舞,头梳惊鸿髻,只带一坠丝金凤簪,额间带着赤金流苏碎玉华胜,面色温婉,目露浅笑。
待见得殿外进来一人,她的笑意更深,听禹起身,迎面那人进来。
踏入殿中,入眼便是她一身盛服,浅笑盈盈,雍容华贵。言柒以礼,微微躬身抱拳,“言柒见过瑾王。”
“孤有失远迎,还望世子体谅。”
“不敢。”言柒客气道。
听禹抬袖指向右手边的座位,“世子请。”
“谢瑾王。”言柒抚衫坐下。
听禹随之坐下,目光流转,巡视大臣一周后,从容的收回视线。
“世子此次来,有何要事?”
“言柒是来物归原主。”话音落下,言柒双掌一拍。
殿中落下一人,身穿黑衣。
那人拜在台下,双手抱拳,“见过我王。”
“下去罢。”听禹挥了挥手。
“是。”人影一闪即消失殿中。
“世子心细,想得周到,本王在此先谢过了。”听禹起身,对言柒行一礼,方又坐下。
“瑾王客气。”
听禹不答,看向众臣,沉声问道:“众臣还有何事要问?”
“禀王,微臣有事不明。”尉迟英拱手道。
“尉迟大人但说无妨。”
“微臣冒昧,微臣以为,瑾雍若合,未必不是好事。王与世子交情颇深,让瑾雍联合岂不是妙计?”
此言一出,众人马上议论起来,有小声嘀咕的,亦有交头接耳的,听禹则坐在上方淡然的看着议论纷纷的众臣。
大致是论够了,众臣同时收声,尉迟英上前一步,已年过花甲却仍是机敏相当,尉迟英又一拜,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微臣以为,此为良策,瑾州求得民生民乐,两州和谛,实力大增,到时即可减少伤亡。”
“王,末将以为此计不可。”冀桑青忙不上前,“若想瑾雍结合,必先思考一问,若有朝一日,帝都拿下,该谁为帝。”
“冀将军所言极是。”言柒淡笑道,“朝纲伦理,却是变幻无常。”
“末将并无心挑拨王与七世子的关系,只是,这史中曾有不少权势众臣惨遭诛杀,微臣只是不赞同尉迟大人一计。”
“尉迟大人,若雍州众臣推世子为帝,你该如何?”
瑾王此话,不是问话,而是提醒。尉迟英默认这一点,他又一拜,对言柒道:“世子雄心壮志,待他日世子功成名就,可还会有瑾州一席之地?又是否还同今日,与我王行若知己?”
言柒浅浅道,却是让人忠信:“若有那一日,吾以性命起誓,吾丰言柒绝不动瑾州一寸、不动瑾王一毫。”
“瑾州还是瑾州?”尉迟英问。
“是。”言柒答。
“王是王,臣是臣?”
“是。”
“多谢世子。”尉迟英不再发问,躬身退回原位。
言柒颔首,又道:“反之,若瑾王为帝呢?”
“同世子所言,雍州是雍州,王是王,臣是臣。”听禹答道。
“世子觉得,我王可否坐拥天下?”万俟尘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瑾王风华绝代、女中尧舜,为王为帝皆是首选。”
“如若有朝一日,帝位空缺,我臣重推我王为帝,世子该如何?”
也就是说,瑾州会反了?言柒未见有何异常反应,道:“但求国泰民安。”
“那此三种情况,雍王后又该如何?”文崇天补上一问道。
“王妃所求亦是雍州安好,并且王妃手握兵力,较瑾州微乎其微,文丞相不必如此在意。”言柒一字一句道。
文崇天不否认,他道:“世子所言,老臣是否可以理解为若王妃与瑾州发生矛盾,世子不会与雍王后同踩一船?”
“丞相,”久未说话的听禹此时出声警示道,声音有些许低沉,“雍王后怎么说也是世子乃至孤王的长辈,岂容得在朝堂之上议论。”
“是,微臣知错。”文崇天俯首退下。
“即日起,如此话题便别再议论了。若被本王听到,必予以重惩。”听禹沉声道,红衣墨发,绝代风华,于殿中明耀生姿,无限芳华。
“臣谨遵王令。”众臣齐口应到。
朝会退下,听禹仰在椅上,揉了揉有些闷疼的太阳穴,略带沉闷的叹了口气。
言柒不动声色地看向她,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正欲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阵尖细的内饰声音,“禀王,越将军求见。”
“叫他进来。”听禹缓缓起身,声线微沉。
殿门推开,已穿着常服的越听风大步走了进来,待到殿中,单膝跪下,“末将叩见王,见过世子。”
“起来坐吧。”听禹还未缓解头痛,声音很轻。
“谢王。”越听风应言坐下。
“方才朝会,将军何在?”听禹略抬眼睑,声音有些冰霜。
“回王,末将去了军中。”越听风俯首道,“军中来一人,末将稍作打听。”
听禹点头,示意明白。“将军此次来何事?”
“养母逝世十五年,依家中习惯,十五年为一坎,若无人守护,则不能轮回,末将想恢复本姓,为她戴这十五年孝。”越听风伤感道。
“原来是这回事,本王倒是给忘了。”听禹由心泛出一点自责,“如此将军便歇息几日,军中琐事暂时交予冀将军罢。”
“是,多谢王。”越听风弯身一拜,转而又道,只是语气多少有些为难,“王,末将……末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将军请讲。”
“末将想请王收回先王所赐称谓。”
听禹敲了敲座椅扶手,倒也理解。他是怕回了家中,带着这三个字会让他的养母被邻居嗤笑罢。听禹笑道:“将军孝心可嘉,孤便允你,但是,只是暂时剔掉越听风头衔,待你回朝,便还是越听风。”
“末将谢王。”
听禹无所谓一笑,“将军还有事?”
“无事了。”越听风抬头看了看两人,这才晓得,起身,他拱手道,“末将告退。”
目送走了越听风,随着殿门关上,言柒淡雅如玉的声音温和响起:“越将军的名字是先王赐予?”
“是。”听禹点头,起身到了言柒身侧,抬手引他出了侧门,边走边道,“他从军中脱颖而出时,十二岁,父王看他武艺超群,便让他进了暗甲军。待他功名显赫,身为将军时,父王才知他早已是孤儿,便给了他越姓。本王十岁起,所学武艺,就全是他授予,父王便给了他听风为名。”
“越将军他……”言柒欲言又止,竟不知道他的问题该不该问。
听禹未理会,自顾道:“将军本名越听风,不知为何,是他的母亲为他取下的这个名字。”
“不信人间有白头,十年连成十年心。”言柒自然而然想起这句诗,他叹道,“他的母亲,想必也是命苦之人吧……”
“没错,”听禹笑道,似讥还讽,语气轻柔却不乏轻蔑,“像那种得了钱财就抛弃妻子的男人,摊上谁谁命苦。将军的母亲很不容易,一个人拉扯他十一年,那是凭着一己之力啊,一个女人……”说着,听禹的语气变得惋惜或者还有些倾羡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