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身后几声脆响唤回他的思绪。
夜满楼回头时,正碰见身穿一身红衣的听禹朝这边走来。
对,身穿红衣,他确定他没有看错。至于这第一眼是何感觉,他道不出。不似往日的超然,今日的她是绝艳无双。
来人似乎有些讶异,这样的傍晚竟然有人在山顶观景。
“夜世子。”听禹见他在那,遂上前一步,微一欠身。
夜满楼迈下岩石,来到听禹面前,眼神瞥见了她衣上绣着的銮凤,心下也有了些猜测。
“瑾王。”他抱拳回之一礼。
“世子好兴致,该用晚膳了还在这里赏景。”听禹一笑,看向三军军中,瑾青雍,自北向南几乎是一字排开。
“瑾王亦是好兴致,这都傍晚了,穿的这般喜庆,莫不是有什么大喜之事?”
“世子玩笑了,世子每日穿着红衣,莫非是盼着青州大军早些亡故他乡?”
这个……确实有这个意思。
当然,夜满楼可不会真的这么说。
“瑾王又不是不知晓,满楼自幼命中多挫,父王母妃便让我穿着红衣。倒是瑾王素来喜欢清淡,怎么今日穿上了这件衣?”
“与人有约。”
“这样啊……”夜满楼意味深长的看了听禹一眼。
听禹当然知道夜满楼怎么想的,当下问道,“世子何必多疑”
“不必吗?”
“这次是真的。”
“哪次是假的?”
“……”听禹几乎是怒极生乐,无言以对的同时不禁无奈的笑出声来。
夜满楼无声勾起唇角,“瑾王的伤全都好了?”
“好了八成。”
“那便好。”夜满楼倚身靠在一棵树下,目光悠悠的望着日落的方向,“雨中两人各自撑伞,最近的距离也是两步,但凡牵手必定淋湿。”
“所以,必有一人情愿放下所有。但一旦放下,伞,便塌了。”
“所以,丰言柒不会,瑾王也不会。”
“世子怎知本王不会?”听禹反问。
夜满楼无声笑笑,指向雍州大军军营处,“或许这样,的确把我青州困在中央,但若我青州放弃,雍州瑾州必然刀剑相向。”
“刀剑相向……”听禹怅然,不过也无所谓了。“世子是在暗示本王什么?”
“三世魂不归,天下其本源,我肯放下手中所有,一心入深山,瑾王或者是越听禹可愿意随夜满楼走?”
怎也没想,有人会这样单刀直入,虽是有些预感,但当听到这样的话听禹还是怔住。
没听懂?那他再强调一遍好了。“在下的意思是,诚邀听禹随在下笑傲山水。”
不得不说,听禹有一瞬间心动,从登上王位以来,她就知晓她所向往的那种游戏于山水间的梦就已经破碎,但凡她还有一点不毁灭的梦想,听到夜满楼的话也会心动,更何况是跟这样一个人一起。
忽的眼前的阳光被大片红衣遮住,指尖随之覆上一个温度,听禹下意识的收回手,却被人握的更紧。
“我的意思是,抛下这皇国、瑾州、青州的一切,随我走,你想要的日子,我可以给你。”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可以走,可以抛下掌中所有,任她自由自在,笑傲江湖。
可心中还有个微不可见的声音,轻轻地扣着她的心窝,叫她不可以走。
晚风袭来,带来一处寺院峥崆的钟声,空灵与梵音对唱,这便是人间最美最动人的声音。风中依稀还有一缕紫檀香气,不知是她的还是谁的。
手心温度还在,只是多了几许潮湿。听禹默默叹了口气,推开了夜满楼的手。
“夜世子,你之所说,我以百年期许,但命中所有,也是职责所在,我、越听禹,身为瑾州的王,便不可是万物如尘芥。”
夜满楼呼吸一滞,握了握空了的掌心,眉心轻敛,他问:“便是如此?”
“是。”
“瑾王又在骗我了。”夜满楼幡然醒悟,目光绕过她的肩头,落到很远很远的一课梧桐树下,“他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甚至你一定要这天下,我必然也能给你。”
听禹摇摇头,“不是天下,也不是山水。”
“那是……”
“有心人,许心人。”
“丰言柒吗?”
听禹又摇头。
“既然已经不确定是他,何必还这么执着。”
“不是不确定是他,而是确定……不是你。”
而是确定不是你。多好的一句话。夜满楼顿时苦笑,甩了甩自己的衣袖,“这样……如此,便算了罢。”
听禹还欲说什么,夜满楼已经转身,背对着她的视线,长长一声叹息没入风中。
“我想过你会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果断。也罢,或许,我怎么也比不过他吧。”
目光送走那身火红色的背影,听禹倏地松了口气。
独守寺院,空荡荡的一片,久久无人的寺舍茅草杂生,蛛网布满。
倚身院间走廊的栏杆上,红衣翻飞,扫开了满地尘土,却在衣摆上沾染了尘埃无数。
一人对月,手边一坛绀玺山独有的酒。
今时今日之约,便也只有,她一人能赴。
“对月轩窗,变得今时这般,也是你意料之中罢。”低喃声划落,在空中碾碎。
五月十五日,天大雨。
瑾王帐中,越听风急急来报。
“王,青州来下战帖,巳时两刻一战。”越听风俯首一拜,双手呈上一本贴子。可是并无人接,反倒是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黯哑的嗓音。
“挂免战牌。”
今日所有的事,便以听禹四个字告终。
大雨倾盆,下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透着大雨过后的清爽气息,但山路上已经泥泞不堪。撑着油纸伞,踏上通去绀玺山的青石台阶,她的白衣扫过路旁的草叶,沾上露珠,微微湿了裙角。
推开古寺的门,寺中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就着雨水的温润,让整间古寺更为幽静。
“方丈。”
“来了。”是问句,是陈述,清慧方丈面含浅笑的望着站在自己三步外的人。
听禹掌心合十,施了一个佛家之礼,顺着清慧的指引,两人一同到了一间禅房。
“醒了。”
“嗯。”听禹点头。
得到肯定,清慧暗暗点头,从袖间掏出一只墨色的瓷瓶,摆到桌上,推向听禹手边。
“方丈,这是?”墨色,单一的墨色,就连瓶盖都是墨色的。听禹拿过,握在掌心打量许久,还是没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只有手中微凉又微烫的触感才是真的。
“瓶本是白,厉了真火呈黑,然,途径真火,此间瓶瓷更胜,灵药更灵。”清慧大师缓缓道,语气和缓,深意更深,“若有瓷瓶能耐的住真火,当是罕物,历其真劫,其中方是真与执。”
“真火……真劫……”听禹喃声自语,语气轻的及近无法捕捉。
“他肯毁尽所有灵药旨为三月,便就是下了决心。”
“方丈,这是……”听禹登时醒悟,突然间手中瓷瓶变得尤为烫手,滚烫的温度顺着血液直直流向心窝。
“且不说前因后事,他能遇你,你能遇他,便是因果。”清慧飘渺道,“他能遇你母妃,因一人牵出你二人众多牵绊,该是你们的劫,也该是你们的福。”
“何为福?”
“见之人心,明之其理。故人已不再,何苦负了今人,落得两手空空。”
听禹点了下头,虽个中还是难以理解,或是难以解开结缔,但有些话,她仍是记住了。
“这般吗?方丈,”听禹起身弯身施了一礼,“听禹不懂。”
“何为不懂?何为懂?老衲无非只是欲意告知你,珍惜眼前事罢了。”清慧毫无弦外音的笑笑,“待到千帆过尽,且看凡生怎般。”
“千帆过尽……听禹哪里还能等到?”
“凡事皆有定数。本生于三生石旁的小草,因听了过客诉说,初动凡心,且不说一株小草如何渡的了忘川河,但说它几番遭人踩踏,几番站起,便就是因果轮回。”
“听禹省得了。”
“当真省得?”
“省得。”
清慧欣然,视线范围内偶然略过一道白衣,他又笑了,似是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倒是个潜心礼佛的人。”
“方丈。”听禹一时没能跟上清慧的思维,刚要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话还没出喉咙就被清慧一个佛家大礼打断。
“听禹可曾想过,佛门净地,也是不错的地方。”
“确实想过。佛门之处,不谙世事,不染世间杂尘,听禹有求,但求不得。”
“如何会求不得?身外之万物皆不可带去,费心挽留终成一纸虚烟,既知如此又何必浪费精力。”
“方丈所言极是,只是……”听禹略有沉思,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
“且弃了它如尘芥,天下没了一人依然还是天下。”
一句话敲在了她的心头,确实,没有她一人,天下仍然会有新主,更何况有了她,新主也不一定是她。
磨搓了两下指腹,听禹莞尔弯唇浅笑,仿佛一切的结就在这一刻解开,心中释然,终于肯弃了万物。
“方丈,听禹愿……”
“方丈!不好了方丈!”
听禹的话还未说完,禅房外一阵急促响亮的惊呼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和尚样子的人跑了进来。
“何事?”
“方才拜佛,公子的伤口又裂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