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欢歌趴在床上,把脸埋到枕头里,无声无息。多希望自己此时此刻能有一只壳让自己缩进去。可那些往事还是无孔不入地纷至沓来。从那一年到今年,六年的时光里,他大学毕业到研究生毕业到他考上公务员,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短暂仓促的青春岁月里,把他当做她的信仰,她一直努力追随他的高度,希望能和他并肩站在一块,像他的同学一样。每个假期见到他,总能在他手机里发现今晚的女孩,两人靠在一起,笑意张扬,亲密默契。他也没有再和她一块去过乡下。她从不问他。因为他刻的字,年年都在那里,树皮年年剥落,可字迹不掉。她相信他的誓言,相信每次看她的眼睛里的浓浓情意,相信他们会一生一世。除了这四个字,他从来都没承诺过什么,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伤心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真正的难过会让人欲哭无泪。她的爱情悄无声意地来,无人发现地走,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
省驿说的想挽回恋人的心,是神都不能左右的事情,她能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勇敢面对。”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现在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看书,神思飘渺,开电脑,不知道要看什么。看什么都出神。洗澡,整理衣服,书籍,又去阳台吹风。夜已深沉,暑气散去,凉风习习。楼前树下花带旁,乘凉的人已散去。风吹过树叶沙沙响着,路灯依旧昏黄,蛾虫翻飞。路欢歌怕蚊子咬,站一会,扭头回屋。她好像看到路灯下树影里站着一个人,她回头细看,是省驿!
省驿看到她看到了他,用手指指指她,又指指自己脚下。她看懂了,他让她下去。她合住双手,歪头把脸放手上。他有些愤怒,动作豪气有力:指指她,摆摆手,指指脚下,又指指自己,指指天。路欢歌又一次懂了,他在说:你不下来,我上去。她也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真想不理她,又怕他上来。他在下面等,她在上面踌躇。终于,她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开门,蹑手蹑脚地出门,下楼。
省驿看到路欢歌边走边四顾的样子,真是小傻。现在快凌晨了,谁不睡觉?还怕人发现。
“你怎么来了?”路欢歌说完,仍四下瞅人。
“你怎么不睡觉?”“我睡不着。”
“想什么?说说。”“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
她以为他没有看到没有发现吗?看她低头哀婉楚楚的样子,他的心跟着疼,不说就不说吧。他猝不及防地一手摁着她的头,一手摁着她的背把她搂进怀里,她短促啊一声,双手使劲拽他衣服,嘤嘤哭出声。他威胁她:“你想让别人看到吗?”果然声音小了。只是双手还在扯他衣服,伏在他肩窝里的头还在扭动。“你再动,我吻你。”她手不拽了,头不扭了,只是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他温柔轻哄“欢儿,别怕。”在背上的手轻轻拍着。持续一会儿,路欢歌不再害怕,不再害羞,不再发抖,感觉像回到了从前,在妈妈的怀里。妈妈总是在她委屈哭泣的时候说:“欢儿,别哭,别怕,妈妈在这里。”她喃喃出声:“妈妈,我想你。”她的手不由抱住了省驿,就当自己做个真实的梦好了。她尽情小声地哭。路欢歌哭够了,汗也出来了,她挣脱省驿:“热,硌人。”省驿哑口无言,放开她。树影遮住了路欢歌羞红的脸:“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来了?是找我吗?”省驿又被噎一次:“是来找你的,来提醒你明天不要忘了还钱。你现在回去睡觉,我在下面看着你。睡不着钱加倍还我。”“为什么?”“因为休息不好,脑子就不好,脑子不好,就会忘事,我怕你忘了欠我钱的事。”省驿不理她疑惑的眼神,扳着她双肩背对他,往前轻推:“回去,睡觉。”
路欢歌回屋,幸好路一凡没有发现。又不开灯悄悄来阳台,果真看到了省驿。她回床上,没有灯光,无事可做,只有翻来覆去酝酿睡意,过不多久,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路欢歌迷迷糊糊醒来已是十点多了,洗漱吃饭,开机给姥爷打电话,告诉他们晚两天过去。记起穆青音已成过去式,心疼抽噎,却流不出泪。又记起还欠省驿钱,想起昨晚的拥抱,脸又发热。洗脸挽发穿衣拿卡出门取钱。
门口的李伯伯在保卫室里吹着风扇打盹,看到了欢歌,眼睛发亮:“哎,欢歌。”这一叫如一声惊雷,路欢歌头正懵呢,瞬间清醒了:“李伯伯,上午好。”“好好好。欢歌,你病好了吗?你男朋友长的真像画报上的人。他是干什么的?开的车也不一般。”路欢歌又瞬间懵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张着嘴,回答不出任何话。这个李伯伯守着门口,各家各户吃的什么饭他都知道,还经常和哄着孩子的老太太一块八卦,今如此无中生有诽谤自己,如果自己嫁不出去是谁的责任?“李伯伯,我没有男朋友。”李伯伯见路欢歌如此瞪视自己,又如此反驳自己,转身拿出登记本。路欢歌看到被访人姓名:路欢歌。访客姓名:省驿。工作单位:无。来访事由:探病。来访时间是昨晚九点十分,走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备注里写的是:男朋友。纸白,字黑。无从抵赖。“李伯伯,别人怎么都不写备注啊?”李伯伯眨眼:“啊,晚上了,就登记详细一点了。”路欢歌又有点中暑的感觉,如堵不住李伯伯的嘴,天黑之前,连教师院里的狗都会知道路欢歌有男朋友的。路欢歌越想越怕,冷汗直出。“李伯伯,你误会了,他是男的,当然要写男朋友了。其实就是一普通朋友。”李伯伯暧昧笑:“他昨晚可是在你楼下站到后半夜呢,而且,我好像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了。我们的欢歌长大了。”李伯伯呵呵笑,一副认定的样子。“李伯伯,我说了,他就是一普通朋友,你要是敢和别人说,我姥姥给我送的咸鸭蛋就不让你吃了。”李伯伯夸张绷嘴进屋。
路欢歌脑中如一团乱麻,想去取钱还省驿,永不相见,又想路一凡知道了怎么解释,又后悔昨天的冲动,怎么不喊抓坏蛋。在门口折折返返,团团打转。
路欢歌看表快十一点了,当务之急是先把路一凡堵在屋里,她可不敢确信李伯伯会守口如瓶。她跑到学习区门口等路一凡下课,不停咬唇绞手,踱步,一遍又一遍说:镇定镇定。终于下课了,看到路一凡弹着身上的粉笔灰出来,迎上去:“爸。”路一凡愣住,打量路欢歌,见完好无损,笑意盈盈,松口气:“怎么找到这?”“我去取钱,顺便买菜,你就不用出去了。”“今天吃什么?”“嗯,你想吃什么爸就做什么?”“蒸面条吧,你回去歇着吧。”不行,得看着他进屋才安全。路欢歌找了话题,和路一凡探讨一路,看他上楼,才缓口气。
路欢歌取了钱,在路口买菜,买面条,神思恍惚,面条买多了,菜忘带了,又折回拿,逗得周围人大笑。
是实话实说,还是说谎?路一凡是相信自己的,但众口铄金。实话实说,昨晚的行为又难度悠悠之口,唉头疼,不管了,实话实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打定主意,路欢歌心情轻松多了,步履轻快,昂首阔步,笑容满面上楼,用胳膊肘敲门。门开了,路欢歌拎着菜往厨房里走,用余光瞄到餐桌旁的路一凡,叨叨:“上回面条蒸的有点干,盐味也不够,这次希望你再接再厉”路一凡坐在那儿,开门的是谁?路欢歌扭脸抬头,省驿冷峻略含笑意的脸出现在眼前,路欢歌买的东西唰唰掉在地上:“你你爸,不是的,爸,这个人我和他刚认识,他不是我男朋友。爸,你得相信我。”路一凡打断她:“歌儿,爸老了吗?”路欢歌不明,摇头。“爸糊涂吗?”路欢歌又摇头。“爸不是老糊涂,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希望你有一天嫁个好人家,爸这一辈子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知道,你怕我伤心才不说,可你不说我更伤心啊。你把你爸当糊涂虫了,你怎么能只顾疼爸爸,而委屈自己呢?”路欢歌睁大眼睛,不错过路一凡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言辞恳切心酸,表情生动感人,路欢歌在确定他不是在和自己赌气斗嘴反诘,而是疼惜欣慰宠爱。路欢歌仍不敢相信,认为只是暴风雨的前奏,以多年的斗争经验,先哭先认错就对了:“爸,我错了。”说完悲从中来,泪水滂沱,不可断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路一凡受不了了,没有像往常一样俯首称臣,温柔哄骗,委婉指责,而是对省驿指指她:“我给你们做饭去。”路欢歌被省驿用胳膊圈到卧室去,路一凡看到他们的背影,感慨:真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想罢又流下泪来,女儿就要出嫁了。
路欢歌进屋关门,戛然止泪止声:“你对我爸说什么了?”省驿不理她,坐她床上,看她房间,房间局促狭小,摆设一目了然。床,衣柜,桌椅,花,电脑,白色窗帘,一门通往阳台,想起穆青音昨晚就是在阳台上亲她额头,不由生气。路欢歌走近他:“省驿,你到底和我爸说什么了?”省驿直视她:“我告诉他,你已经接受我求婚了,你怕留他一个人在家,他会难受,所以迟迟不敢告诉他。”省驿看到路欢歌的脸瞬间变红,鼻翼煽动,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在啊还没喊出声,省驿扳住她的头,捂住她的嘴,她奋力踢他推他,他一转身,护住她的头和身子,两人一块摔倒在床上。省驿,摁住她的手,压住她的腿。她用眼神怒视他,眼泪迸出,拼命咬他的手。等她松开牙,手脚不再挣扎,他仍捂住她的嘴。“欢儿,这是个意外。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给你要钱的。没想到门口的那个老头说你已经承认我是你的男朋友了,还有一大群老婆婆对我指指点点,都说欢歌的男朋友真帅。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路欢歌呜呜地要说什么,省驿神情庄重地继续说:“欢儿,你的手术必须尽快做,你肯定不想让你爸知道,对不对?”路欢歌眼神温柔了,省驿接着说:“你做手术至少住院一个星期,你怎么解释你的行踪?如果你告诉你爸实话,等于给他第二次打击。生病是事实,你又不想告诉他。嫁给我,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早晚要嫁人,为什么不能嫁给我?我松开手,你别喊,好吗?”省驿抬手看手上泛着血丝的牙印。路欢歌张嘴吸气,声音还在喉咙,被省驿用唇堵了回去。路欢歌睁大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头发里,羞怯震惊。“还喊吗?再喊还吻你。”语言含糊,但让路欢歌足以听懂。她摇摇头。省驿松开她,“爸呜呜”这个小傻是故意的吗?路欢歌惊恐地看着他,脸憋得通红。省驿郁闷:“用鼻子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