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眼里充满了疼惜,她牵起我的小手,跟我说:“外面太黑了,进我屋里去吧,阿姨给你做蛋炒饭,行不?”
我点了点头,她便带着我进了她家的门,这个女人就是李姨,然后我也见到了之前在巷子口的那位奶奶,也就是李奶奶。
“你在哪儿领了个孩子回来啊?”李奶奶问李姨。
“她爸妈在吵架,一个人坐在外面哭,我见她可怜就带她回来了。”
“嗯,天这么黑,外面不安全。”李奶奶过来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呵,这不是白天那个小丫头么,还真是凑巧啊。”
“来,丫头,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五月。”
“哦,你是不是也很想在耳朵上面留下一根红绳啊,如果想,奶奶就帮你弄,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会儿:“想。”
刚穿完耳线,李姨就端出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来。我狼吞虎咽的吃完饭,便坐在椅子上听李奶奶给我讲一些以前的事情,听着听着,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却是躺在自家床上的。
后来,妈妈跟我讲以后少在别人面前提大人们吵架的事情,我那个时候根本还不懂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只道是她怕别人说。
从那以后,我一有空就往李奶奶家里钻。李奶奶有一双巧手,总能够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指甲花开的时候,她会用它们帮我涂指甲;栀子花开的时候,会给我扎个马尾,上面插上一朵硕大的双栀子,让我一整天都香喷喷的;没花的时候,她会给我绑给种各样的辫子,其中有一种“柴禾辫”是我最喜爱的,也是我到现在也没能学会的。
慢慢在她和李姨的呵护下长大,也渐渐的听到一些关于李奶奶和李姨的传言。李奶奶还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自己一个人将李姨拉扯大。后来李姨好不容易嫁人了,还没来得及生儿育女,她丈夫便暴病去世了。我第一次见到她们,是她们刚刚搬来不久的时候。因为原来地方的人们总喜欢说一些恶毒的话,再加上李姨也被婆家的人赶了出来,那些谣言就更甚了。李奶奶带着李姨搬到这儿来想开始新的生活,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谣言很快就传到这里来。有许多混混也总是想打李姨的主意,我就亲眼看到过有好几次李奶奶拿着棍子追得那些人满巷子里跑。
四年级的时候,一男生对我说:“别老是跟那些克夫的人在一起,小心你长大了也没人敢要你。”
我当时就来了火,“你说谁克夫呢?”
“不就是巷子口的那两个寡妇么。”
我冲上去就给他一脚,当时那男生是蹲在地上的,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鼻子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我顿时傻了眼。回家后,我被妈妈揍了一顿,还跪了搓衣板。李奶奶过来劝我妈的时候,也被我妈骂了回去。
“五月,你真是个傻孩子。”李奶奶心疼的抱了抱我。
我撅着嘴不肯认错:“我没做错事,是他先骂人的。”
最后在李奶奶的劝说下,我还是认了错。但随后就哭了起来,“他说李奶奶和李姨的坏话,我就是不想他说……”
“他说了什么啊?”
“他说奶奶和李姨是天生的克夫相,我经常跟你们在一起慢慢也会被传染也会变得克夫,长大后就没人敢要我。”
“别听那混小子瞎说,谁说咱们五月没人要,五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人要。五月,乖,别哭了啊,奶奶去帮你出口气。”
李奶奶边说边拉着我去了那男生的家里,她不顾形象的在那男生家里大闹了一场,很多人都骂她神经病,她也不在乎,只管笑眯眯地牵着我满意地回家去了。此后,我更加更加的喜欢李奶奶,有什么事都会跟她讲,她说的话我也会很认真的听。在她面前我很放松,也会觉得温暖和快乐。所以在韦澈死后的那些日子里,爸妈才会把李奶奶请过来。
那是在我醒后的第一天,我看着手里那没沾有血迹的坠子,第一时间想到了凌小小。冒着倾盆的大雨跑到她家里去找她,我像疯子一样在雨里奔跑,到了她们家,她不肯出来见我,死活也不肯让她爸妈开门。
我就那样站在雨里,一句接着一句的说着对不起。半个小时过后,凌小小出来了,她对我说:“五月,我真是看错你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对你那么好,可是你却只知道收获却不懂得付出。你原本就该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不过是可怜你才和你做朋友的。这个世界上,你只在乎你自己,只喜欢你自己,其他一切对你来说全部都无所谓。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凌小小声嘶力竭的说完最后一句哭着跑进屋里去了,我一个人在外面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管爸妈怎么劝也没有用,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爸妈强行把我扛回了家。
回到家里的我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似的,不吃不喝拉上窗帘也不开灯的抱着凌小小送我的娃娃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回想着一切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太突然太突然的一切让我接受不了,我把自己锁在回忆里,任谁也唤不醒。
爸妈实在没了办法,才请来了李奶奶,他们知道我从小就只听这位奶奶的话。那是禁闭后的第三天,李奶奶拄着拐杖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孩子,你哭吧,哭出来要好受些。你这般的折磨自己,叫奶奶好不心疼……。”
“呜……”
我再也忍不住,扑在奶奶怀中彻彻底底的放开嗓子大嚎起来。
“傻孩子……”奶奶也跟着我哽咽出声。
“五月,你一直都是奶奶的骄傲。你要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是以难以置信的几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以众生的身份生活着,所以我们要懂得珍惜懂得感恩。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努力的活着,为自己,为韦澈,为了那些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关心着我们的人。”
我不知道那天我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奶奶在我身边陪了多久,只知道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房间里到处都是阳光,亮得刺眼。
……
眼前一片晃亮晃亮的,别过头睁开双眼,正好看到龚岷正扶着奶奶喝水。而我此刻正躺在躺椅上,想必是我睡着后,龚岷替了我的班。奶奶看上去比昨天要好得多,喝完了水,她让龚岷扶她下床。我赶紧跑过去在一旁搀着她,她摇了摇头,拿了放在床边的拐杖,要自己走。
“您慢些。”我有点心急,怕她摔着了。
“没事,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奶奶只要一看到你啊,这病就全好了。”说着就往前迈了几步,我的心也跟着颤了几颤。
她把头朝龚岷撇了一下,“这是你男朋友么,呵呵,模样挺俊俏的,咱们五月啊,就是有眼光。”
“奶奶……”
“哟,还害羞了。呵呵……”
她慢慢的往前挪了几步,在躺椅上坐下,对龚岷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我也随手端了个凳子坐在她边上。
她拉着龚岷的手仔细的端详,“嗯……越瞧越觉着舒服。”
“小伙子,叫什么呢?”
“龚岷。”
“哦。”
“我跟你说啊,我第一次见到五月这丫头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透着一些尖锐的东西,令我在惊讶之余觉得很心疼,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拥有那种看破俗世的感觉。后来啊,她被我女儿带回了家,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个孩子,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是想别人去关心她的,只是她不知道正确的方法。”
她抿了口茶,“我本来就没有孙子孙女的,一心只把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看着她如今出落得这般优秀,我也很是开心。就是这些年啊,她的性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到头来受累的还是她自己。以后呀,你就多担待点。”
奶奶对龚岷说了好多好多,龚岷也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虽然奶奶看上去很有精神,但我此时却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怕她此番景象就是大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果然,她渐渐的没什么力气讲话了,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我看着我。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片一片的切割着我的心脏,疼得要命却还要拼命地忍着眼泪。奶奶她不喜欢我哭,我要一直对着她笑。
“五……月……”
“嗯。”
“奶奶好想听五月唱歌,唱那首奶奶叫你唱的歌……。”她用了很大的气力去讲这句话。
我握着她的手,“嗯。”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朵朵花儿开得艳,嗨……”
我还没来得及唱完这首歌,奶奶就闭上了眼。我握着她已经没有力道的手,心中猛的涌出一股焦涩,一股悲切,却又是那么的软绵,无力,环绕不起。力如游丝飘荡在胸腔中,毫无头绪,只是一个劲的发愣,发愣。
李姨给奶奶办了个简单的葬礼,然后就将奶奶的遗体火化了。整个过程中,我都只是望着奶奶的脸发呆,并没有多余的言语和表情。龚岷拉着我一路跟到了火葬场,我就那样看着奶奶一点一点的消失。
奶奶一下葬,我就不再发呆,我将东西理好,准备第二天和凌小小他们一起回去。凌小小在边上一个劲地摆手说不用那么急。然后呆在家中做我平常做的事,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龚岷走到我前面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头也没抬一个,“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