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平稳的路虎,道路两旁光怪陆离的霓虹中,驶向城市的另一端。
后座上的明珠与俞知远保持着距离,他问她就答,他若安静她便跟着缄默。
大概过20分钟,车子停下。
明珠看着周围有些昏暗的光线,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夜黑风高……俞知远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来,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吧?
别看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真正遇到危险,她绝对是第一个开逃的人。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她脑补过度。从车上下来,前面不远处竟是家私房菜馆。树立在门前的粗糙巨石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驿站二字。
苍劲有力的狂草字体,颇有武侠书中描写的那种,不拘小节的粗狂感。明珠放松下来,悄悄侧眸看了眼身旁的俞知远,唇角微扬。
原来他真的只是想吃东西,而不是要打击报复自己。
俞知远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不动声色的给忽略掉,径自往里走。金属拐杖敲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幽远而静谧。
进入店中,明珠神色坦然的在他对面坐下,转着脑袋欣赏店中的装饰。
这家店的装修看似随意,实际上每个细节恰到好处。
有意做旧原木的桌椅,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假山绿植后方,即保持了整体的观赏性,又能给客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看着看着,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来了。
明珠心念一动,越来越觉得这种设计风格,跟俞知远以往的一些设计存在想通之处。难道这家店,是他开的?
“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俞知远抬眸,唇畔隐隐带着笑意。
她的表情真多。这家店开了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异性过来用餐。
明珠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室内的布局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笑,闻言客气的回:“我不挑食。”
“牛肉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俞知远找来侍者,随口报上菜名。
“我不吃兔子肉。”回过神的明珠打断他。
俞知远眼底的笑意渐深:“你说你不挑食。”
明珠:“……”
“那换个好逑汤”俞知远将菜单交给侍者,自己动手斟了杯茶。
一脸囧像的明珠呆了半秒,眯着眼端详他云淡风轻的面容,犹豫着开口:“你是金庸迷?”
俞知远望着她的有些绯红的脸颊,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摇头。
“射雕迷?”明珠犹未死心。
“我喜欢武侠……”俞知远口气淡淡的,唯独盈满眼中的笑意,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亏的自己如此用心,某人完全没感受到。
明珠闻言“哦”一声,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一时没了话。
安静的坐了一会,他们点的菜依次端上来。明珠肚子确实有些饿,自顾盛了碗粥,小口小口的边吹边吃。
俞知远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没有起伏,但今晚他给自己的感觉相当平易近人,和平时那个生人勿近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明珠抬起头,不着痕迹的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心弦微动。
冷酷的他、追求细节的他、绅士又温润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吃完已经是凌晨,明珠坐在车上,困得一个劲的打着哈欠。
俞知远从始至终话都不多,他靠在椅背上,微微瞌下眼皮。左手修长匀称的五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膝盖,看起来闲适而自得。
到了远扬楼下,明珠脚步虚浮的站在车旁,道了谢便要上楼。
“明珠。”俞知远放下车窗轻声唤她。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可是明珠却有种听了很多次的错觉。她僵在原地,缓缓转过身,笑了笑:“俞总,还有事吗?”
俞知远注视着她的眼睛,自然而然的说:“祝你好梦。”
“也祝您好梦。”明珠呆呆的回了一句,扭头一口气冲到电梯厅。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但是为何自己的心跳如此之快。她走进电梯,脸颊热的跟火烧一般。
睡意被赶跑的她,回到寝室后精神异常亢奋。许多关于学校那个方案的好点子,不停涌上脑海。控制不住之下,她索性开了自己的手提,调出早前存好的文件,仔细修改。
楼下的俞知远并未离开,透过车窗,他安静的看了一会远扬建筑设计事务所的招牌,低声吩咐陈驰开车。
过了两天,医院方面来消息,一直在ICU里观察的朱成有了苏醒的迹象。
他第一时间通知了徐鹤,之后迅速赶往医院。朱成所在的医院是家综合医院,无论是医疗条件还是设备,都是C市里数一数二的。
“鹤叔,医生怎么说?”俞知远到的时候,徐鹤已先他一步赶到。
“不太好,具体的还没问,你要进去看看他吗?”徐鹤神情凝重。
俞知远想了想,说:“不了,警方那边怎么说?”
徐鹤闻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答:“不排除谋杀,但是现场环境太差,到现在都没查到有价值的线索。”
“鹤叔……”俞知远四下看看,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把自己对俞知荣的怀疑告知。
一脸震惊的徐鹤,怔怔的盯着头上的ICU牌子,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吐出话:“你是说……”
“这段时间你注意点,特别是爷爷交代的事,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俞知远见有医生过来,随即将话题打住。
朱成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后脑被钝器击伤,部分神经受损,同时胃液中还发现大量酒精。医生把一式两份的诊断结果,给了徐鹤一份,另外一份交给警方处理。
徐鹤又问了些关于治疗的问题,留下一名保镖在医院守着,自己和俞知远前后脚离开医院。
回到第一肿瘤医院,俞老爷子正在跟护士发脾气。他安慰那护士两句,开始收拾地上的药丸和玻璃渣子。
“啊鹤,你给知远那孩子打个电话,问他最近忙什么呢?都不来陪我。”老爷子还在气头上,说话跟吵架似的。
“老爷子,朱成受伤了。”徐鹤顿了下,又说:“是知远把他救回来的。”
俞老爷子听罢脸色变了变,一双手搓啊搓的不知往哪摆。
徐鹤收拾干净地面,又让门外的保镖,下楼去车上把新的床品搬上来,亲自给铺好。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背着手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
“医生说要等他醒了才知道具体情况。”徐鹤猜透他的心思,想了下又说:“严律师那边今天来电话问,您老什么时候方便商谈遗嘱的事。”
老爷子顿住脚步,双眼直直望着窗外的青山,好似没听见一般。
徐鹤望着他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却不忍心说。朱成的情况其实不太好,老爷子虽打小就疼他,可是他并不知道那是他亲儿子。
静默半晌,先前被老爷子训斥的护士,推着医用推车再次送药过来。徐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主动把装在瓶盖里的药丸接过来,让她快走。
那护士眸光一沉,有些不情愿的离开病房。
徐鹤自中午在那朱成病房前,听了俞知远那番话,瞬间对任何可以接触到老爷子的人,都起了疑心。
他做到沙发上,把盖子里的药丸都倒到手心上,逐个观察。
“那颗个头大黑不溜秋的扔掉,我不吃。”老爷子不知何时回头,见他在看药丸,马上又生起气来。
“怎么了?”徐鹤不解。
“在老宅子吃那药,到了医院还吃,没用。”老爷子跟小孩似的抱怨。
徐鹤心中一动,顺手抽了张纸巾把棕黑色的药丸抱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好了现在您可以吃药了吧?”
“明天让严律师来一趟,还有让知远把那个女孩子带过来,我记得他说过,好像是韩正生的女儿。”老爷子瞥了眼药丸,还有些生气。
“韩正生的女儿不可以。”徐鹤闻言大惊。
“为什么?”这下轮到老爷子奇怪了。
徐鹤词穷,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冷静的说:“知远喜欢的女孩不是她,有人看见他头两天晚上,带了个叫明珠的女孩去‘驿站’。”
“明珠就明珠,明天让他带过来。反正我都黄土埋脖的人了,他喜欢谁就娶谁。”老爷子脸色有所缓和,伸手道:“药。”
“哦……好的,我给你老倒水。”吓出一身冷汗的徐鹤,应了声急忙去拿杯子倒水。
天气有些阴,看样子随时会下雨。
明珠打开网页,马上看到台风尼玛准备入境的新闻消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先是左边,过了一阵两边一起跳。
明铭还没有下课,也不知他还好不好。奶奶说话时中气很足,听她说最近打麻将手气旺得很,昨天一天就赢了10块钱。
明珠哭笑不得,只好劝她不要久坐,麻将要打也要注意健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网上有关眼皮跳的说法千奇百怪,看得她越来越心神不宁。
暗戳戳的又去逛了一圈韩眉的微博,除了不断诅咒自己之外,暂时没看到新内容。
终于等到下午五点,明珠拿好手机掐着时间冲进水房。
明铭很好,第一次考试就拿了全年级第二。明珠跟他聊了一会,放心回到座位。
虽然安下心,为毛眼皮老是跳啊?明珠双手摁在太阳穴上,烦躁莫名。
夕阳斜沉,金色的阳光洒进窗户,照亮了一室金碧辉煌的装饰。
“怎么回事”俞知荣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妈妈,起身烦躁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孟妙心慢条斯理的给手指上指甲油,压根不把儿子的火气放在眼里。没有她在一旁推波助澜,老不死的怎么可能在医院,一躺就躺了两个月。
过了5分钟,走累了的俞知荣终于停下来,单膝跪到妈妈身旁,好声好气的问:“妈,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负责给老东西送药的小姑娘来电话,说今天老东西把药给打了。”孟妙心吹了吹未干的指甲,一脸不在乎。
“徐鹤在不在场?”俞知荣心中一沉,俊逸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你吓谁呢儿子?在场又怎么样,老东西住院久了有脾气是正常的。”孟妙心白了儿子一眼,忽然问:“你那个女朋友是不是有喜了?”
“是。”俞知荣心不在焉。
“明晚带她来家吃饭,人家肯给你生孩子,我们不管高兴不高兴都应该有个姿态。”
“再说……”俞知荣阴沉着张脸,拿了钥匙即刻出门。
从徐鹤不肯帮忙他就一直担心,不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妈妈,临了又给他来这一招臭棋。徐鹤不起疑心还好,他一旦有所怀疑,给老东西下药的事必定败露。
俞知荣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徐鹤起疑心之前,赶紧把想办法把真药换回去。
因为身份的原因,大宅只有俞知远母子可以长住,他跟俞知安去之前若没有老东西批准,是门都不能进的。
这些年他虽顶着俞家孙子的名头,协助梁战打理和晟药业的业务,实际上老东西心里并不承认他的身份。总以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来看待他的所有努力。
车子到达俞家大宅附近,俞知荣考虑再三掉头往后面的果林开去。
正门外装有摄像头,他不能留下任何信息,让人发觉他曾来过。
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停好车子,他看到距离围墙两三米外的柿子已经成熟,黄橙橙的挂满了枝头。天助我也!他淡淡勾起唇角,不断往后退去。
一、二、三,起!他快速的奔跑起来,借助着围墙外的爬山虎,顺利翻过近三米高的围墙翻进院中。
“汪汪汪……”院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吠。
俞知荣揉着发麻的双脚,躲在一株长势良好的茉莉花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安静的呆了一会,天色渐渐变暗。
他从茉莉花后面出来,小心翼翼的往主楼摸去。每次来大宅,他能呆的地方就是前院、主屋、客房,这后院还是第一次来。
以前只知道老东西在后院弄了个果林,如今一看这果林未免太大了些。
经过20分钟的摸索,险些迷路的他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出了果园,顺利从楼后的柚子树上爬进二楼阳台。
老东西房间的窗户竟然没锁!他大喜过望,立即脱了鞋子抹黑往里翻。
谨慎的将房门反锁,他退回到床头柜那,仔细摸索。第二只抽屉是装药的,他默念着,迅速从裤兜里把真药放进去,然后将装着慢性毒药的瓶子拿走。
“谁在房里?”门外骤然传来一声怒喝。
俞知荣手一抖,不慎床头柜上的照片碰落。
玻璃碎裂的声音,既刺耳又惊悚。
“嘭嘭嘭”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还隐约传来有人翻动钥匙的声音。俞知荣顾不上收拾,拎着鞋火速跳出窗外。
顺着原路落地,楼上的灯光此时已经全亮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树干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楼上的灯光灭了,他抓紧机会往暗处溜去。
面积很大的果林里,那些高矮不一的树木,这时很好的将灯光遮住。他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来到刚才翻进来的地方。
动手将自己踩弯的枝桠扶好,他寻了个比较容易翻越的地方,动作敏捷的爬上墙头跳了出去。
回到车上,一身冷汗的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用最快的速度发动引擎,驶离大宅。开车来到开着半山腰的茶肆,他走下车定定的看着夜幕下C市。
不成功便成仁!据他所知,大宅除了前后门装有摄像头之外,其他的地方一直都是保镖巡逻。
最近老东西一直住在医院,徐鹤训练出来的那些个保镖,几乎都在医院轮班值守。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能得手。
“来一壶雨前龙井。”转身进了茶肆,俞知荣随意在窗前的位置坐下,招手叫茶艺师过来冲茶。
此时的他,确实需要些东西压压惊。
同样的夜色下,C市另一头的远扬员工寝室。
明珠脸上贴着面膜,神神叨叨的在寝室里走来走去。网上说眼皮跳得太厉害,有时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够,从而导致神经过度亢奋。
至于缓解的办法,有人说用蛋清抹,也有人说用透明胶粘一粘。寝室里哪来的鸡蛋,为了买个透明胶下楼好像又不太值当,所以她自己选择敷面膜。
可是都10分钟过去了,这办法好像也不怎么顶用,两只眼的眼皮还是跳得很欢。
“叩叩”意外出现的敲门声让明珠吓了一条,她扯下面膜,几步跑到门厅那将门打开。
“请问你是?”明珠看着门外有些熟悉的陌生男人,头皮一阵发麻。
“我叫陈驰,俞总在楼下的停车场等你。”陈驰尴尬的笑了下,主动说明来意。
“哦……”明珠恍然大悟的又看了看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回房拿钥匙。
俞知远怎么又来找自己?这次是吃宵夜、喝茶、还是纯粹聊理想?她跟在身材高大的陈驰身后,大脑自动开启胡思乱想模式。
上了车,某人一眼不发。她不悦的皱了下眉,干脆也跟着闭紧嘴巴。
离开远扬没多会,明珠接到于柔的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唱K。她看了下时间,推说时间太晚,自己已经准备睡了。
没头没尾的互相调侃几句,她挂了电话,回头就撞上俞知远耐人寻味的目光。
光线这么暗,难道他还能看到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她正想着,就听他说:“明天早上7点陈驰会来接你去做造型,9点和我一起去医院见爷爷。”
“我不去。”明珠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俞知远也不生气,只是挑了挑眉,不咸不淡的说:“工资翻倍。”
明珠闻言立即改口:“我考虑一下。”
黑暗中的俞知远望了她一眼,淡淡勾起唇角。真是好骗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