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不能就此死去,那太便宜他了。嘴角逐渐弯起一抹笑容,苍凉又诡秘。
晏秋在丁柔的针灸与按摩下逐渐入眠,许是从没有在女孩子身边睡过,他的觉轻而浅。然而又许是这个女孩子是丁柔,他下意识忍不住靠近的人,睡下后精神竟然前所未有过地放松,一个梦也没做。
睡眠是人最有质量的精神保护,晏秋睡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转醒。然而多日未有如此香甜的睡眠了,他实在舍不得醒来,便闭着眼不肯睁开,想再酣睡一回。于是朦朦胧胧间他的神智再度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晏哥哥,我长大了,你娶我吧。”
那声音幽幽凄凄,不同于往常梦到的清脆甜美,含着丝丝无奈与彷徨,他听得心中一颤,忍不住就要应下。然而话一出口却是:“我要走了,你不必等我,就当我对不起你。”
猛地一声炸雷,晏秋从梦中惊醒。气喘吁吁,心跳如雷,脊背一片冰凉。他惊疑不定地坐起,见自己身处一间狭小的隔间,布置极其简陋,一时忘记身在何处。抬头四望,在略微昏沉的光线中看见坐在床
边的丁柔,顿时想起来,自己是被东宁撵来求丁柔帮自己解决睡不着觉的魇症。
他想起原委,心中松了口气。也是从不在外眠宿的原因,此时竟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对丁柔道一句谢,突然看到她眼光朦胧,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为何哭了?”
丁柔打了个哈欠:“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说你好久没睡好觉了,我怕你认床更加睡不好,就守在床边咯。困死了。”
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秀气的小嘴用袖子挡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美丽的眼睛里流下来,看向他的目光含着埋怨。晏秋心中一热:“你一直守在这里?”
丁柔白了他一眼。可是晏秋还是觉得丝丝温柔在心底泛开,对她的怜惜如湖水般一波一波荡漾开来:“谢谢你。”
“既然醒了,便出来吧。”丁柔率先站起走出小隔间,晏秋尾随她身后,走出一看,有点愣:“怎么关门了?”
丁柔嘴角抽了抽,不肯回答。子归见状,凉凉地声音响起:“还不是怕某人被打扰,睡不好觉?”
晏秋这下真真正正感动了,她竟为他做到如此?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张口便要道“我们成亲吧!”可是话到嘴边,生生忍了下去。她既然爱重他,他便不能对她不起。忍了忍,心中有了主意。
丁柔打开医馆的大门,临近傍晚,外面的光线已不再耀眼,但仍然明亮。丁柔借着这光线看了看晏秋,见他眼底的乌青淡去一些,眼神也恢复之前的有神,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地道:“我这一套针灸与按摩也是治标不治本。这病症的本因在你心有郁结不得解,你若想彻底摆脱,还要自己想开才好。”
晏秋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待天色逐渐暗下来,便一起走出去,与往常一样吃着小吃,逛夜市散步。
一路欢喜。
送丁柔回去时,晏秋将斟酌一路的心思滤过一遍,才开口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丁柔答道:“没人了。我是扫把星的命,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后来克死了未婚夫,再后来父亲也被我克死了。”
她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像是在说自己,倒像在说旁人似的。晏秋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讲,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一会儿,却笑起来:“你这样说,我可放心了。我也是扫把星,很小的时候克死了母亲,待后来父亲、继母与几个兄弟都被我克死了。我本来还怕你因此不敢嫁给我,现在么……哈哈!”
r>“谁不敢了?”丁柔反驳道。
晏秋脚步一顿,深深地看着她:“你敢?”
丁柔才恍然明白过来,他给她下套!顿时恼了:“我才不嫁给你!”说完便大步跑开,又羞又气,还有些甜蜜与茫然。那一年,他也是这样骗的她。
晏秋试探出她的心意,心中得意,也不慌忙,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直到她越跑越快,一脚踏进院子所在的胡同里,才一把拉住她:“跑那么快做什么?等一等我。”
丁柔使劲甩他:“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晏秋才不肯走,捉着她的手腕不客气地将她按到墙上,黑沉沉的眼睛深深望着她:“三个月后,我们成亲,怎么样?”
丁柔后背抵着粗粝的院墙,到处是尖硬的破碎的砖皮硌着她,一片生疼。可是手腕被晏秋攥在手里,却更加疼痛。咬着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偏头不肯看他。
她赌气的样子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搔在晏秋心里。晏秋轻笑一声:“你嫁不嫁?”声音低沉而魅惑,竟有些威胁的意思。
丁柔昂起下巴,恶狠狠地道:“不嫁!”
晏秋便一低头,快速而精准地吻到她唇上,一触即放:“嫁不嫁?”
丁柔不防他如此恶劣,一时气得肺都要炸了,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你混蛋!”
她这一脚力大生猛,晏秋被踩得险些叫出来。被她明亮执着的眼神瞪着,大男人的尊严瞬间被挑起来,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凑近了她:“我还有更混蛋的,你要不要?”
丁柔心跳如雷,真正紧张起来。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他少年时最恶劣的年纪全发作在她身上,真正让她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只是把那些泼皮与无赖收了起来,却并没有忘记。
咬了咬牙,恶狠狠道:“你放开我!”
晏秋终于笑起来,他还不信就治不了她了。果然,女子都怕这一招。挑了挑眉,便道:“当然要放了你。老是这么抓着你,我也很累的。”说着,紧了紧攥着她手腕的拳头,“只是你还没告诉我,要不要嫁我?”
丁柔恨极他的可恶,只想不到人怎么可以如此恶劣?咬了咬唇,不肯妥协。晏秋也不逼她,只更加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长喘气。一呼一吸之间,他的气息毫无阻隔地钻进丁柔的肺里,男子独有的味道与那熟悉的气息,令丁柔觉得心底某处的软弱被勾得即将爆发出来。她下了死力气才深深压住,不让自己软在他怀里。如此一来,
恨他更深:“你欺负我!”
声音既怨且哀,晏秋才看见她眼里有了泪意,不由也软下来:“不是我欺负你。你早顺着我的意思说了不就好了?”
丁柔偏头,咬唇拒绝。
晏秋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轻轻抚在她脸上。另一手则从她腰后揽过去,略一用力,将她紧紧贴着自己。见她并不挣扎,也不管她是真的顺从还是倔强起来,一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唯有树上叶片偶尔被风吹着擦碰,发出沙沙之声。也有巢中幼鸟偶尔翻身,发出叽咕哝之语。
丁柔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腰间,大睁着眼睛,望着浓浓的黑暗,眼泪大颗大颗从脸庞落下。
有时候,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那个人,她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这一生中唯有的极爱与极恨,全集中在那一个人身上。
她想杀了他。她想狠狠爱他。她想质问他当年为何弃她而去。她想冷笑着看他跪在她脚下,深深痛悔。
她已经不知道怎样对他。
她每天晚上都要挣扎好久,才能把心中越来越多的不忍狠狠按下,才能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出来,才能若无其事的如小女儿般娇嗔地跟他在一起。
其实她心里已经掐死他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个人,那个人。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让我爱上你又抛弃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遭受了什么!你走了还能伤我至深,你才是天下间最狠心的人!我只是替自己拿回公道!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厉声告诫着,终于泪眼沉沉,蜷在被中渐渐睡去。
一夜乱梦。
日子流水般逝去。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没有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一切步入正轨,一切庸庸碌碌。
这一日下午,晏秋依旧眼底乌青地走进兴安医馆,让丁柔为他施针按摩。
丁柔拒绝了:“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如此想不开?”
晏秋有些失神地看着她:“我能相信你吗?”
丁柔听得生气,眉头直抽抽,强忍按下,道:“你觉得可信,那便可信。若你觉得不可信,这些日子为你针灸的费用拿来。每次十两,总共五十两。另,每日因你闭馆半日,共损失二十两。一共七十两银子,拿来。”
晏秋看着她伸到眼前的手,轻笑起来:“我人都是你的,还谈这些?多见外。”
丁柔这次真被气得头疼起来,手指头指着他,哆哆嗦嗦:“你,你滚,我今天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