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爹爹躺在床上,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是好言劝慰她的情形,顿时泪如雨下,哽咽得说不出话。可是已经到这里了,索性全说出来叫他知道,于是顿了顿,强打起精神接着道:“爹爹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是钟嘉求了他父亲,帮我办妥一些手续等事情。而钟嘉则没日没夜地陪着我,生怕我想不开,丝毫不提还钱的事。过了一个月,我想通了,决定去找你,毕竟这世上我只认得你一个,又一起生活那么些年,总顶得上半个亲人。”
晏秋一下子握紧了她的肩头,手竟然在颤
抖。原来她一个人遭受了那么多!可是他现在仍然什么也记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抛下她,留她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些。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以自己的人品,会做出那样狼心狗肺的事情来。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他梦里也屡次梦见,并不是丁柔杜撰。
看着丁柔磕得通红的额头,与哭得红肿的眼睛,晏秋顿时恼恨起来,到底为什么他会失忆?
“丁柔侄女,你问我儿子要了一大笔钱,是要往哪儿去呀?”钟老爷穿着一件金色的衣裳,端坐在厅堂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厅中站立的柔弱的少女,眼神充满怜悯与可怜。
堂下站立的少女仿佛没有感觉到,刚经历过一场悲痛的她,精神有些恍惚:“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再留在这里也是徒劳。我打算去找叶哥哥,我和他相处五年多,我不相信他会那么无情无义,丢下我不管。”
“你要去找叶山?那我儿子怎么办?”钟老爷的笑容逐渐变得诡异。
丁柔虽然尚年轻,没有经历过许多事情,然而天生的聪颖却令她很快觉察到古怪。她望着钟老爷的态度,心里隐约猜到他想要什么,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却不好就这样撕破脸皮。尤其钟嘉待她不错,如果她就这么跟钟老爷翻脸,两人的朋友便做不成了。于是她衡量一会儿,说:“我知道,我欠了钟少爷很大一笔银子。不过您放心,等我找到叶哥哥,我一定会尽快把钱还上的。就算没有找到,我也会凭着自己的医术,尽快把钱还上!”
“丁柔侄女说这话就见外了,老提钱不钱的,多见外呀?”钟老爷笑眯眯地道,就在丁柔惊讶地抬头看他时,突然话锋一转:“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丁柔侄女不必拮据日子还债,也能立刻还了这份人情!”
丁柔心中一突,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不必了。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并不想躲避这份责任。”
钟老爷眯起眼,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眼神阴鹜地盯着她,过了半晌,阴森森地道:“既然丁柔侄女这么想还钱,那么现在就还了吧!我听嘉儿说你后日就要启程了?那么在你走之前,还是把钱还上吧。不然你一走了之,我们却到哪儿找你?”
丁柔即便知道他不怀好意,此时却不敢冒然无状,只能在心里暗骂钟嘉多嘴,正了正容,字字落地有声:“我,丁柔在此对天发誓,三年之内一定还清欠钟嘉的钱,若违此誓,一生不得安宁!”
见钟老爷还是不信,心底一沉:“您还要怎么样才肯信我?”
钟老爷只沉思不语。其实眼角却在盯着堂外,直到一个亲信长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方沉吟一声,道:“不然这样,你将尊父的牌位寄托在我这,也当我替你保存了。毕竟你只身上路,不知还要遇到什么麻烦,万一丢了岂不罪过?不如托管在我这,来日你拿了银子来赎,我便再将它归还给你。”
r>丁柔只觉脑门上的血管突突直跳,是可忍孰不可忍,父亲的牌位岂能拿来做交易?当下冷了脸:“若如您所说,如果有一天我保不住父亲的牌位,当以血祭之!”
她是决计不会让父亲的牌位落入他人之手的,尤其是钟老爷这么一头不安好心的豺狼!可是她没料到,接下来的一幕,彻底让她傻了眼:“这,你,你拿的是什么?”
堂外忽然走来一个长随,将一个黑色的小包裹递到钟老爷手中,她看着那块熟悉的包裹,心中逐渐有惊惧漫了上来,待看到钟老爷手中拿着的是父亲的牌位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黑,险险栽倒:“你,你从哪里拿来的?你,你们擅闯我家,偷窃我父亲的牌位!”
等她眼前的昏黑散去,入目便是钟老爷狰狞的脸:“将她带下去!好好伺候着!”
原来他与她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全都是为了这一刻!她顿时如坠冰窖,待反应过来挣扎时,突然后颈一痛,整个人失去知觉。
“混账!简直混账!”晏秋听到这里,整个人怒不可赦,紧紧握着拳头,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好一个钟老爷,欺人太甚!”
丁柔惨笑,那一天是她生命中最惨烈的一天,也是之后一连串黑暗日子的开端。可笑她一开始没认出那头豺狼的真面目,还曾觉得他可亲可敬!
“我去宰了他!”晏秋没想到,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丁柔竟然遭到如此的对待!他甚至不敢问她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是她心中的阴影了。而他不能撕开她的伤口,他做不到。
可是丁柔却没让他走,拉着他的手,双眼微微失神地看着他道:“不急。等我把话说完了。”
晏秋不想叫她再说下去,没人喜欢撕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可是丁柔却似乎下了狠心,无论如何拧着一股劲,把后面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到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窗户,屋里只有一个燃烧得并不旺盛的火盆。我挣扎了下,发现自己手脚被绑,身下躺的似乎是铺得柔软的床被,而且竟是丝绸。只是空气很闷很潮,我猜我肯定被关到不见光不通风的地方了。”
丁柔说到这里,竟然泛起一丝微笑:“我没有叫喊,你知道吗,我虽然心里又慌又怕,但是我没有叫喊。因为我知道,我已经羊入虎口,没人会来救我的。于是在我醒来以后,仔细将事情想了一遍,才用力地用双腿撞击床板,发出响声引来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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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知道吗,钟老爷想叫我嫁给他儿子。我没有同意。”她脸上的笑意很快淡去,被一丝痛苦取代,咬紧嘴唇,闭上了眼:“之后我们发生了冲突。然后……然后我身下流出了血。孩子,孩子没了。”
丁柔喉中爆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悲鸣:“我们的孩子,没了。”
她捂住脸,深深吸着气,才强忍住哭泣。伸手一指丁父坟边上如扣碗大小的坟包,道:“那就是我们的孩子的墓。他才三个月多点,只是一团肉,就那么没了。”
那是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她原想着如果找到晏秋,就同他好好过日子,一家三口,哦不,以后可能是四口,五口,就这么好好过下去。如果没找到,或者晏秋已经变了心,同旁人成了亲,那她有个孩子一样能够好好过日子。
这个孩子可以算是晏秋走之前给她留下的最好的礼物,可是就那么……没了!
晏秋听到这里,禁不住低吼出声:“钟老爷!钟嘉!好一对畜生父子!竟敢辱我妻子,害我孩儿!我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晏秋的怒气上升到极点,一张俊脸狰狞得可怕。然而丁柔看着他颈侧突突直跳的青筋,却吃吃笑了:“后来我跑了出去。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叶哥哥,我的叶哥哥一定会替我报仇!”
她说到这里,掀开左臂衣袖,一直撩起到手肘之上。然后指着手肘内侧一道鼓起的蜿蜒扭曲的疤痕,对他道:“一路之上,我吃尽了苦头。不过风餐露宿我都不怕,唯一怕的是路上遇见流匪。有的匪徒劫财不伤人,有的匪徒却是抢劫妇女,行凶作恶。很不幸的我就碰上过一回,他们骑在马上围着我转,不时拿鞭子抽我,我知道落到这些人手中的下场,便奋力挣扎起来。”
“也是我命好,被误伤一刀之后居然滚落崖坡,保住了性命。”丁柔苍白的手指轻轻划在那道如蜈蚣一般被粗陋的针脚缝得一节一节的疤痕上,“然后,就这么半行半乞两年,我终于来到裕兴城,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你。”
晏秋被她眼里仿佛命运一般的神情看得一突,禁不住问道:“然好呢?”
丁柔缓缓一笑:“我在街上看见你,兴奋得不得了,马上扑过去喊你。可是却拧着眉头对我说,你是谁?认错人了吧?我就想,可能是我穿得太破烂了,比街上最肮脏的小乞丐还不如,当下心里也有些羞愧,想着等寻来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去见你。于是我偷偷问了路人,这个俊俏的公子哥是谁?人家
告诉我,你叫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