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见两人齐齐挤兑他,哇哇直叫,顺着桅杆滋溜儿滑下来,咚咚跑到齐笙跟前要跟她算账,被齐笙捏住细瘦的手腕,指指天上阴云密布的乌云道:“太阳始终不曾出来,指定要下雨的,还用你来充师傅?”
小九顿时泄了气,蔫蔫地道:“你们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见船上无聊,故意说话逗你们,你们都不识趣,气死我了,以后都不跟你们说话了!”
三人哈哈大笑。
笑罢,阿八很是好奇地问:“四爷,既然说不准啥时候就下雨,你怎么还在甲板上喝酒?”
许四爷捏着酒杯,仰头饮尽,大笑一声道:“痛快!”
齐笙拨出小半盘花生米,将余下的端起来,冲阿八招招手:“老头子的心思你不懂,快别忙了,拿着跟阿一他们玩去吧。”
阿八笑呵呵地接过碟子,瞥了脸黑的许四爷一眼,乐了几声一溜烟儿跑了。许四爷抬手敲在齐笙额头上:“说我是老头子?哼,翅膀硬了,你可是嫌弃我了!”
齐笙往后一躲,只道:“老头儿,这么多孩子看着,你再动不动敲我的头,叫他们怎么敬服我?”
许四爷嗤笑一声:“你仗着身份动不动敲他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既然如此,扇后脑勺就成为咱船上的风俗了!”说着,又在她额头上敲了两下。齐笙被敲皮了,扁扁嘴没有再吭声,饮了一杯酒,敛目不语。偶尔抬头望向远方,沉静的眸子里闪着猜不透的心事。
不多久,忽然海风骤起,海水一浪比一浪更高,拍打着船身,直把整艘船冲击得摇摇晃晃。甲板上的酒坛与杯碟开始来回滑动,呼呼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天空之上阴云聚集,很快天色暗淡下来,犹如黄昏。
少年们从未经历过此等景象,不由都好奇地围上来,站在齐笙与许四爷周围,叽叽喳喳表示兴奋之情。齐笙是过来人,明白他们每日盯着一片茫茫的蓝色,再美的景色也变得乏味,便由着他们叽叽喳喳四处奔跑,只扬声嘱咐道:“小心着些,别掉到海里去了!”
只是他们到底低估了这场暴风雨,狂暴的海风卷着雨水冲刷着船身,巨大的力道使舵手掌舵变得十分困难,大喊道:“收帆!”
乌云盖顶,湛蓝的海水此时呈现出阴沉沉的黑色,齐笙走到船侧,紧紧抓着边缘,飓风将她的乱发吹得紧紧贴在脸上,豆大的雨点将她砸得湿透,望着沉沉的海面,忽然大喊一声:“扬帆!”
众人一听,顿时惊住:“这么大的风还要扬帆?岂不是疯了?”小九心直口快,且与齐笙相熟,直言道:“这时扬帆岂不是害大家迷失方向?”
齐笙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异光,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大喊:“听我号令!所有船员入舱,扬帆离舵!”
毫无道理的号令,没有人愿意听从,即便上船时齐笙将规矩讲得很清楚,可是面临危机,众人对她的服从便大打折扣。面对众人的质疑,许四爷十分淡然:“这点小风小浪,也值得你们如此惊慌?都听公子的话,进舱去罢!”
他一手拎着酒坛,一手端着花生米,在飓风中慢慢走向船舱,如履平地,令众人担忧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是了,许四爷都不担心,他们这一条条贱命又有何担忧?便也随后进了舱。
唯独齐笙站在船侧,迎着风雨,紧紧抓着边缘,对着未知的远方,忽然放声大笑:“我一定会找到你!”
小九和阿八在船舱外面,探出头来,阿八挠挠头:“公子在喊什么?”小九摇头:“听不清楚。”说着,朝那边大喊:“喂,雨大了,快进舱来吧!”
齐笙哪里听得见,站在风雨前头,任由风打雨吹,胸口贴身放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个人对她的恨。似乎听到她的决心,荷包贴着胸口,和着心跳微微颤动。
这场暴风雨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罢休。暴雨初歇,乌云消散,日头从乌云的间隙里透出灿烂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从没有见过这一幕的少年们看呆了,纷纷走出船舱,痴痴地望着雨后的海上壮丽景色。
一个月后。
“快看,那里有一座岛屿!”阿一指着前方道。
齐笙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眼睛一亮,抬手号令:“往那边进发!”
一个月来,她的行事作风丝毫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为了入海做生意。与之相反,她所作所为都甚为奇特,仿佛专为出乎意料而行。只是既然没有风险,又有报酬可拿,不论老船员还是少年们都没有表示出异议。听到她的话,便拉动帆索,往从未到过的岛屿行去。
岛屿之上,处处披红挂彩,人人额上涂着彩色棕油,相见庆祝。乍见一艘乌木大船前来,只觉得乌木不吉利,冲撞了整座岛上的喜事。有人便通知了当地的头领,头领赶来岸边,恰逢大船停稳,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地下来,其中一个白衣青年眉目妍丽,姿态洒脱,尤其俊俏。头领眼神微动,原本拒绝之意掩藏,竟上前迎接起来:“诸位远方而来,欢迎来到鄙岛!”
齐笙走在前头,闻言抱手躬身:“我们来自大海另一端的大乌朝,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无意中来到岛上,打扰了!”
“原来是大乌朝的客人,欢迎之至!我是这一片的头领,名叫阿旦木,请在岛上歇息几日,我们的酋长最喜欢年轻的航海人。”阿旦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一行人往里面引。原本见到乌木大船不甚欢喜的居民们,在见到齐笙一行的容颜之后,不由也收声不语,纷纷让开道路,热情得诡异。
齐笙察觉到奇怪之处,在心里加了警惕,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只是客气地道:“如此便打扰了。”
众人往岛屿内部走去,这座岛屿并不大,但是十分美丽,岛上的男子喜爱露出上身,女子无不裸着双臂,人人腰间系着一根红丝带。小九扯扯齐笙的手臂,还未说话,走在前面半步的阿旦木笑眯眯地解释起来:“这位小友想必好奇,为何我们身上都系着一根红丝带?是这样,我们酋长的女儿明日即将成亲,为了表示敬意和祝福,我们岛上的居民均要佩戴红丝带七日,祈祷我们美丽的公主和她的丈夫和乐美满,早日生子。”
阿八挠挠头,问道:“那我们用不用佩戴呢?”
阿旦木面对眉目妍丽的齐笙和清灵俊秀的小九时,态度十分和缓,但是面对浓眉黑面的阿八便有些不喜,只道:“待见了我们酋长再说吧。”
一行人在阿旦木的引领下,见到了酋长和他的女儿,即将成亲的索丽娜。酋长果真如阿旦木所说,对齐笙一行十分热情,吩咐属下为他们准备干燥舒适的房屋。齐笙为了表示感谢,顺道请求佩戴红丝带,为索丽娜祈福。索丽娜闻言十分高兴,亲自领着齐笙几人前往住处。
“你长得真好看,娶了妻子没有?如果没有,不如留下来跟我在一起吧?”索丽娜挽着齐笙的手臂说道。
齐笙闻言一僵,她身为女子,本来对索丽娜的亲热没有感觉到异样,听闻她此言,顿感不适:“索丽娜,你不是明天就要成亲了吗?你的丈夫会让你再……”
索丽娜嘟了嘟嘴:“我丈夫呀,他虽然美丽得就像天上的神,可他是个傻子,放心吧,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他一定不会反对的。”
一面说着,一面把齐笙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齐笙被迫与她挨得极近,手臂触到一团柔软,顿时尴尬地厉害:“你是这样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娶一个傻子丈夫呢?”
“我原本是要娶裘里斯的,谁知道他居然喜欢上别人,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杀了。”索丽娜道,偷眼瞄着齐笙,见她神情不变,依然淡定平静,不由得笑得很得意:“你真是个胆子大的男人,我喜欢你!既然你没有妻子,不如就跟着我吧,只要你不喜欢上别的女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齐笙扯扯嘴角,不待说话,忽然前方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仆,慌慌张张地对索丽娜道:“小姐,不好了,不举不肯梳头!”
“什么?他为什么不肯梳头?”
女仆摇头说道:“小亚不知,小亚一碰他的头发,他便推开小亚,推得小亚好疼!”
索丽娜皱起好看的眉头,生气地道:“走,我去看看!”
说着,怒气冲冲地跟着名叫小亚的女仆走了,竟然把齐笙等人晾在原地。无人引路,齐笙等人不知道该去哪里,无奈地停在原地,只盼索丽娜解决完事情待会能想起他们来。
“噗!这位酋长的女儿要嫁的男人该不会叫‘不举’吧?”小九人小鬼大的夸张地笑起来。
阿八等人原本没注意,听闻此言,不由也笑起来。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明白“不举”是什么意思。齐笙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子,听到这种话一般都装作听不见,并不做声。
小九几个嘀嘀咕咕地说话,齐笙四下望着景色与道路,暗暗把地形记在心里。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吾不举!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回海里喂鱼!”
*
齐笙想过许多种与吴正瑜重遇的可能,只是没料到会是眼前这般啼笑皆非——吴正瑜穿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中衣,赤着脚站在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上,长及腰间的乌发披散在背后,冷冷地看着索丽娜。
在他的胸膛上,隐隐透出三个浓墨书写的大字——“吾不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