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心念转动,装作苦恼地揉揉眉心:“你说我要不要同公子说,给我换个侍从呢?”
张瑛果然大急,连朝田旋使眼色,田旋便慢吞吞地道:“换新人不一定合适,何况张瑛已经知道错了,小公子再给她一个机会罢?”
“哦?你真的知道错了?”齐笙歪头问道。
张瑛窘得面颊通红:“是,张瑛知错。”
“说一说谁都会,可我怎知你是否真心知错,日后一心效忠我呢?”
张瑛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齐笙,只想自己怎么这般倒霉,被公子分到这个阴险狡诈的野丫头身边?脸色白了青,青了白,最终眼睛一闭,噗通跪下:“张瑛知错,请小公子再给我一个机会。”
这句话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在这一刻恨死了齐笙,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温婉和气的少女,其实内心最是爱记仇不过。
只听头顶一声轻笑,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打她的脸,轻声细语地道:“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张瑛等了良久,也没听到齐笙叫她起来,睁眼一看,齐笙坐到床畔,脱下鞋子,将两只脚伸出来:“张瑛,来给我捏捏脚。走了一天,脚酸得很。嗯,我知道你针灸极好,想来按摩也不差的,对吧?”
她不怎么上心的笑嘻嘻的一句话,令张瑛险些挂不住,直想死了算了,哪怕被公子打死也好过被一个野丫头骑在头上。
齐笙脱掉鞋子,一双脚上只套着薄袜,晾久了觉得冷飕飕,面色便不好看起来:“你不愿意?”
张瑛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双手轻颤地捧住一只小巧的脚踝。
“嗯,太重,轻点,再轻点,啊——舒服!”齐笙闭着眼睛呻|吟道。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那些曾经对她不敬的人,她都要一个个收拾过。不论元凶帮凶,一个都不会放过。
离家多日,有许多事要同齐五爷汇报。晚饭后,齐笙跟着齐五爷来到书房,将近日发生的大事小事按轻重缓急一件件道出。说到今日在龙雀街上打架一事,齐五爷沉吟起来,半晌方道:“下次再进宫,只怕你会遇到麻烦。不过不要紧,你去哪里只管跟着公主,料来不会很严重。”
倒把齐笙说得一愣:“不知是什么麻烦?”
齐五爷面色一沉,肃容喝道:“自己认真想一想!之前给你讲过的都忘在脑后了不成?”
齐笙被喝得一愣,有些气愤,有些委屈。她已经不是那个由他搓圆捏扁的弱势方,如今她同他一样都为公子做事,他凭什么呵斥她?最可笑的是她方才心中存有的亲近之意,真是记性被狗吃了,他又不是她爹,怎会宠溺她?
种种情绪只在她心间存在一瞬,随即消失无痕,她调整好心态,认真思索片刻,恭恭敬敬地问:“可是因为太子殿下?”
齐五爷面色方缓:“嗯。他与江心远交好,今日与江心远不对付的人约莫都要收拾一遍。若在宫中遇见他,你可知如何应付?”
见齐五爷有考校之意,齐笙不敢大意,仔细思索过,方仔细地答:“若与公主在一起,公主会回护我,我只需听从公主的吩咐便是。若是独自遇见太子殿下,对方若是人多,则可以跪地求饶,他身份高贵,定不屑与我计较。若对方只有他一个人,便可以江心远以下犯上为由,只认罪不认错,他听到这话心里只会高兴,顶多小惩大诫一番。”
“若太子同太子妃一起呢?”
齐笙略作沉吟,答道:“我或可答江心远欺我朋友,我虽一小小民女,也有为朋友两肋插刀之心。”
齐五爷的面色犹如雨后初霁,抚掌大笑:“很好,你应付得很好,看来之前给你讲的都已经刻在你心里了。”
齐笙垂眸道:“不敢忘记。”
疏离而恭敬的模样,仿佛回到从前。齐五爷感觉到了,却并没有改变的意思。她不怕权贵,不怕公子,只怕死是不行的。总要有个人能压得住她,叫她无时无刻不头脑冷静,不至于行差走错。
离开书房后,路过齐夫人的院子,隐隐听到齐箫咯咯欢笑的声音传来,眼前浮现出齐箫伏在齐夫人膝头娇嗔痴闹,齐夫人满眼慈爱宠溺的一幕。
暗蓝的天幕上许多小星星一闪一闪,似乎在嘲笑她的孤单。齐笙深深吸了口气,压住鼻头的酸意,暗暗决定再见到公子时请他帮一个忙。
这一晚她又做了梦,梦见一对穿着破烂的夫妇抱着一个包裹破旧的小婴孩,架上破旧的驴车出门,身后四五个年龄在三四岁到七八岁不等的孩子,哇哇哭着拉住车子:“爹,娘,不要卖掉妹妹,我们不吃那么多了,都留给妹妹吃。”
可是破旧的驴车还是远远离开了,路过镇外破庙时将她丢在门口。小婴孩离开父母的怀抱,哇哇大哭起来,惊醒了破庙中住着的乞丐。乞丐出来见四下无人,只好将小婴孩抱进破庙,用缺了许多小口子的破碗喂水给她喝。
早上醒来时,发现枕头又湿了一大片。想起夜间所梦,只觉可笑。瞧,即便被丢掉了她依然在为他们找借口。
宫中。
吴正明顶着一张印着五指山的脸,不敢被母亲丽妃看到,随便指了个随从前去请安,顺便捎去他从宫外带来的一些小玩意,而后转去吴清婉那里。
刚进宫院,便扯着嗓子喊道:“四姐?四姐,我今天住你这。”
见院子里的小宫女纷纷看他,不禁桃花眼一瞪,唬得小宫女连忙低下头去。他见没人敢看他,才昂首走进殿里。
进殿的一刹那,险些一头撞在墙上,只见殿中坐着丽妃与柔妃,正相对而坐愉快地说着话儿,见他进来,双双转目看向他。
为何丽妃会在这里?还有柔妃,她不是一年之中至少有十一个月待在佛堂里面吗,怎么也出来了?
吴正明懊恼得要命,却避无可避,因为丽妃与柔妃都已经瞧见他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见过母妃,见过柔妃娘娘。”
丽妃与柔妃分别是吴正明与吴清婉的生母,虽非同一批进宫的秀女,私交却不错。丽妃清丽如春水,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年纪。柔妃面带微笑,浑身透露一股悲天悯人的宽容,令人见之亲近。
只是看到吴正明脸上的巴掌印,丽妃面容含怒:“小五,你的脸怎么了?”
柔妃面上也微露怒容,诧异地问:“这是谁做的?连我们小五都敢打,好大的胆子!”
吴正明看了看旁边的吴清婉,见她目光无奈,显然也没什么法子,只好如实道来。略去江梦予对吴清婉无礼那段,只说与江心远生了冲突。听到最后,丽妃气愤地拍着桌子道:“阿妍,你家侄儿好大的胆子,连皇子都敢打!”
阿妍是柔妃的闺名,柔妃的脸色有些难看,转头看着吴清婉问道:“婉儿,确实如小五所说,江心远以下犯上?”
她与丽妃私交虽不错,然而此事关系甚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连累家族,是以虽有歉意仍是当面问了吴清婉一句。何况她心里也不相信江心远会做出这种事,她的亲侄儿她明白,不是个莽撞沉不住气的孩子。
然而吴清婉却回答说:“小五没做错什么,这件事是表哥不对。”见柔妃面露讶色,凑在她耳边解释了前因后果。柔妃顿时大怒:“梦予这孩子小时看着极好,长大了怎变成这副脾性?”
见丽妃还在旁边坐着,面上极挂不住,便道:“这事是心远做得不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丽妃不说话,要听听怎么个处置法。吴正明却捂着脸道:“柔妃娘娘,您别生气了,这事父皇已经处置过了,赏江心远一顿板子,禁足三个月。”
“已经处置过了?”丽妃眼珠子转了转,绷紧的面容放松下来,拍拍柔妃的手道:“原也是我不对,不该发这么大的火,既然皇上已经处置过了,这件事便算了罢。”
柔妃摇摇头:“禁足期过,还要心远给小五赔罪才是。”
“哎呀,太见外了不是?”丽妃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我还道皇上罚得重了,怕柔妃妹妹生气。这样吧,小五改天到江府去一趟,探望一下心远,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总是常见面的,生了嫌隙可不好。”
“这怎么好,非折煞他不可。”柔妃推辞道。
吴正明也不愿意,可是看到丽妃同他使眼色,顿时明白过来,痛心疾首地道:“是,孩儿一定去。若非孩儿太冲动,今日之事也不会演变至此。柔妃娘娘,您别生我气,明天我就去同心远道歉。”
吴正明的古灵精怪,是皇宫上下公认的。柔妃亦深知他的禀性,见他执意要去,便拍拍吴清婉的手臂道:“婉儿,你也跟着一起,让你表哥跟小五赔个罪。还有梦予,简直被你舅舅宠坏了,一点淑女的风度都没有了。问问你舅舅,他想干什么?”
江府。
江梦予坐在江心远床前,一双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爹真狠心,居然对哥哥下这么重的手。”
“皇上下旨,爹怎敢不从?”江心远淡淡地道,语气中并无怨恨。只着中衣趴在床上,一头乌黑长发披在枕侧,微微凌乱的发梢掩埋住躺在床头的一本寸余厚的书,随着他说话间发梢滑落,露出书皮上《史策》二字。
江梦予便绞着手中的帕子道:“都怪吴清婉!若非她多事,怎会惹来这桩麻烦!”
“你也别老是跟她过不去,她贵为公主,若计较起来只会你自己吃亏。”江心远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