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又发生一个插曲,却是卫金山将那位对卫小雨出言不逊的公子掴过两掌丢开之后,众人说话时便有所顾忌。有人顾忌,有人则不信邪,自以为身份够高,卫金山不敢招惹,便道:“生为女子还是遵循祖宗家法,将《女诫》多读几遍的好。免得如某人一般泼辣放荡,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下场便是被卫金山噼啪正反两巴掌打晕,丢到之前那位公子身上。走回来站在人群中,高大的身量,裹在衣袍下收敛的肌肉,整个人好似潜伏的豹子,笑起来时两排牙齿泛着白森森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们纷纷不快,却无人敢再同卫小雨作对,除一人之外:“两年前见小雨妹妹,英姿飒爽,胆色过人。不成想跟某人混了两年,竟变得刁蛮任性,野蛮泼辣。”
江心远一身紫衣,面容俊秀,一出声便吸引众多目光。他凉凉薄薄地看向卫小雨,轻笑着道:“小雨妹妹莫要跟你那浑人哥哥厮混,女孩子还是要文雅一点。”他说着目光扫向垂首不语的齐笙,“不妨多跟你的好姐妹,阿笙多加请教。”
齐笙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抬起头来,果然见女孩子们纷纷望向自己,目光或嫉妒或怀疑,同时来自对面的公子们则多是抱着兴味与探究。
她微微抱拳,客气地道:“江公子对齐笙的肯定,齐笙感到很荣幸。只是江公子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卫姑娘爱憎分明,性情率真,再可爱不过,可见家中教养之正统。倒是江公子……还是不要操闲心吧?”
卫小雨当即接话道:“就是,江公子这种‘文雅’之人还是不要管我的闲事了吧?险些被花楼里的姑娘拖进厢房……的人又不是我。”
江心远被当面揭短,神情便不好看起来,只是逢场作戏良多,到底忍住恼色,淡淡笑道:“不小心惹到马蜂窝,看来果真如齐小姐所说,在下眼神不太好。得罪。”
因要下山回京,故而诗会并未持续太久。未时三刻,便由吴正廉宣布打道回京。
众人还有留恋之意,离去时均有些恋恋不舍。
此次诗会上出风头之人有林玉芝、卫小雨、卫金山为甚,齐笙因江心远目的不明的点名也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或深或浅的印象,以至于心思重重的吴清婉在过程中一言不发反而无人发觉。
上山容易下山难。
爬山时已经累掉小半条命的女孩子们本以为下山是件轻松活儿,初时吴正廉提议由兄长亲友背着下山时还矜持推辞,道于理不合。谁知下山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便腿软脚软,每走一步都打着哆嗦,腿脚使不上力。
天麓山高数百余丈,有几处路程甚陡峭险峻,途径一处险峻时,几个身体较弱的女孩子吓得坐在地上,不知害怕还是羞愧居然哭了起来。
吴正廉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问公子中谁是这几位小姐的兄长亲友,命其将她们背起来。
有一位哭得最狼狈的姑娘瘦瘦小小,柔弱仿佛山间的小野花儿,因家世不好,并没有族中兄长同来。很想争气地站起来,坚强地走下去,只是腿脚不听话,颤颤巍巍险些跌下去。
正在这时,身前走来一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向她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掌。女孩子擦擦眼泪,看清是一位笑得清隽的青年,心中感动得要命,磕磕巴巴地道过谢,脸红地伏在他背上。
卫小雨凑到齐笙耳边贼兮兮地道:“我看他们俩准成好事。”
如此终是打开局面,不少人纷纷走向族兄或者熟识的亲友,或背负或搀扶下山。吴正廉也终于松了口气,以他们的速度若不需等待这些女子,只怕早已走到一半。若再墨迹下去,只怕天黑也下不了山。
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时,仍然坚持自己下山的女孩子只有吴清婉、赵珮纹、卫小雨与齐笙四人。原本林月娥跟在身边,只是林玉芝心疼她,早早叫了她去。而孙雯雯被赵珮纹独自看押一下午,又得了赵珮纹的严厉警告,并不敢再胡言乱语,也被放去寻兄长。
吴正廉站在一处平坦地上,仰头看着正在下山,已落后有些距离的吴清婉四人,微微拧眉。想起吴清婉贵为天女,哪有男子敢背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大步往上走了几步,迎上前道:“婉儿,到大哥背上来。”
吴清婉吃了一惊,顿住脚步却道:“不敢劳动太子殿下。”
吴正廉眉头一皱:“废什么话?叫你上来就上来!”说罢在她面前屈膝下蹲,露出宽阔的背脊来。
卫小雨急了,本来打算让她哥哥背吴清婉的,吴正廉瞎好心什么?可是敢怒不敢言,看着吴清婉略含歉意地伏在吴正廉背上,由吴正廉背着往山下走去。
“真是的,坏我好事!”待他们走出去一段,卫小雨才恨恨跺脚,小声怨道。
卫小雨的哥哥卫金山虽在,赵珮纹的二哥赵伟达却没有来,而齐笙亦无亲友。于是咬着牙,辛苦地一点点往下走。
忽然齐笙一个踉跄,若非旁边恰好有一颗大石头可以扶着,免不了要栽个大跟头。
“阿笙,你没事吧?”赵珮纹见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咬着嘴唇极痛苦的模样,担忧地问:“是不是扭到脚了?”
“来来,我看看。”卫小雨蹲下,伸手去摸她的脚踝。
“没有扭到。”齐笙不让她碰,额头满是大颗大颗的冷汗,咬着嘴唇,难堪地道:“我只怕是走不动了。”
撑到这时候,已是忍了又忍,牙龈都快被她咬出血来。
她原本身体便不好,上山时已超负荷运动,下山时虽大半重量都在腿上,脚踝处受到的压力亦不可忽视。半年前她曾被张瑛每个几日便以银针刺脚,为防逃跑,日日行走在刀尖之上。这半年虽再无刺激,然而底子甚薄,今日这般压榨已是极限。
只怕伤到根本,难以痊愈。
“哥哥!哥哥快来!阿笙的脚扭到了!”卫小雨双手捂在嘴边,朝下边喊道。
卫金山本就走在后面,闻言立时掉过头来,一步三阶,十几个呼吸间的工夫已然来到,和气地问:“怎么扭到脚了?要不要紧?我先给你把骨头正过来?”
“没有扭到脚,只是太累了,起不来。”齐笙脸色苍白地道,因歇息了一会儿,脚腕愈发如针扎似的疼痛起来,咬牙忍着,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
“没事,我来背你。”卫金山蹲下,扭头对卫小雨道:“你跟赵小姐把她扶起来。”
“不必。”却非出自齐笙之口,而是江心远紧随卫金山身后而来,“我来背她。”
卫金山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心远,今日你侮辱我妹妹的账还没算。”
江心远看也不看她,错开一步,笑着看向齐笙道:“你脚伤严重,若想彻底治愈,不落下病根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妄动。”
齐笙闻言,不得不坐回去。赵珮纹见她居然想起来,柳眉倒竖,凶道:“没你的事,老实坐着。”
齐笙也不想,只是江心远既来,想必是拿着她无法拒绝的条件。又不想与他有交集,想强撑着站起来,只恨腿脚不争气。
“别着急,我前几日为你求来一副药方,回去你按照药方所写外敷内服,将养半年就能好得差不多。”江心远似看出她的担忧,安慰地道,“公子不诓你,下山后就将药方给你。有这几位作证,还怕我食言不成?”
卫小雨心急口快:“阿笙,他说的什么药方?你的脚怎么了?别听他的,他能求来的药方我也能为你找来。”
齐笙叹了口气,非药方之故,而是受伤之因太过屈辱,是她心中深埋的刺。
最后,齐笙由卫金山抱到江心远背上,由江心远背着下山。剩下的卫小雨与赵珮纹,一人爬到卫金山背上,一人被卫金山抱在怀里。卫金山哈哈大笑:“我们走!”
申时过半,疲乏的日头挂在西边,散发着毫无力度的光芒。一行人终于下得山来,兵士们拿着众人的被褥行囊堆放在一起,待人齐全后由侍从们挑拣拿回各自的马车。
齐笙没有回到吴清婉的车辇,因为车队中多出一架马车,标识上绣着“江”字。江心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齐笙由背改为抱,将她送进江府的马车。
“齐小姐受伤甚重,在下先走一步。”江心远向吴正廉道别之后,对众人拱手一礼,坐进车架。
于是齐笙成为最先离开的人。
车厢中,齐笙靠在铺得厚厚的车厢壁上,此刻脚腕已经痛得麻木,整个人不是很有精神。迟钝地接过江心远递来的茶水,一连喝了三杯,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坐马车来的?”
“谁说骑马来就不能带一辆马车来?”江心远反问,车厢中间搁置着一张两尺见方的小桌子,他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些糕点果仁,盛在小盘子里送到齐笙眼底下:“吃点东西,补补精神。”
齐笙因脚痛之故,整个人迟钝而麻木,心情极坏,对江心远的体贴竟未细想。坏脾气地赌气推开,靠在车厢壁上阖眼睡去。
江府的马车打造得甚是结实厚重,内中布置豪华,行驶过程中并未感到十分颠簸。如此不过多时,竟真被她给睡着了。
她没想到,福祸相依,若非脚腕之故,她可能再也回不了京。而再见到吴清婉等人时,已是两个月后,另一番情形。
齐笙被江心远抱进马车,先走一步。其他小姐们也纷纷从族兄们背上爬下来,由等在山下的仆人搀着回到自家马车前。一番整顿之后,众小姐们全都站定在自家马车前,安静地等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