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五爷终于不再淡然,额角突突直跳,皱眉道:“你不能跟公子!”
不许她坐享其成,只准拿命去拼吗?齐笙握紧拳头,喉头发紧:“总之我活着一天,便要为五爷卖命一天,是不是?”
“你是为自己卖命。”
齐笙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几乎尖叫着道:“为什么你对我如此狠心?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你先前丢弃我,现在利用我,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为何你对箫儿耐心宠爱,就是不肯分给我一点点?”
哪怕他对她稍微宠溺一些,她或许便会为这难得的温暖背叛自己,打进廉王党做细作。可是——
“你只会利用我!得知我是你的女儿后,依然无情利用我,你不是我爹!我才没有你这样无情的爹!”
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这真的是她亲爹吗?为何本该最亲近的人,偏偏对她最残忍?没有苦衷,不是为她着想,她为他找的理由全都被推翻,他仅仅是想利用她!
“我不会嫁给江心远,你妄想,我死也不嫁给他!”齐笙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齐五爷的眼睛,只看到一片平静无波,丝毫不曾动容。
“夫人不同意此事,对不对?”
“这个家我做主。”齐五爷淡淡答道。
齐笙心底发冷,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终没有找到一个疼她的人。
“是不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有丝毫怜惜?”
齐五爷眉头微挑,答得肯定:“你不会做傻事。”
叮!齐笙拿起一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顿时,绿色的茶叶并金黄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她如若未见,弯腰捡起一块最锋利的碎瓷片,撩开袖子,握着白色的细瓷扎在雪白的腕上。
“你看我会不会!”齐笙盯着齐五爷的眼睛,手下用力,很快皮肤凹下一个深深的圆坑,而她握着碎瓷片的掌心因太过用力被瓷片边缘割破,鲜红的血液顺着瓷片流下,触目惊心。
齐五爷冷眼看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齐笙抿着唇,强力忽视眼中的泪意,手下继续用力。很快,锋利的碎瓷片扎透肌肤,血液涌了出来,聚成一滴,越来越大,聚成一洼后顺着手腕滑落。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齐五爷依然不曾有所动容,反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看着齐笙抿着唇,瞳孔深处如烧着烈火,终于开口道:“当年你没有自尽,现在也不会。”
“被丢弃,被背叛,被囚禁,被羞辱,都没有令你放弃生命,如今又算得什么呢?”齐五爷缓缓地道,如同她在他面前自杀不是什么大事。
齐笙心中轰然燃起仇恨:“好!你不是要我嫁给江心远吗?那我便嫁!”叮的一声,丢掉碎瓷片,落下袖子,“我嫁便是,你不要后悔!”
不就是无人怜爱吗?她只当自己没有找到爹娘好了。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吗?就让她一个人孤单下去吧!
只是终没有忍住眼泪,转身之际,泪水成行,滑下脸庞。
直到她离开多时,齐五爷才缓缓站起,腰背佝偻着,挺拔的背脊头一回没有伸直。他弯下腰身,抖着手去捡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血液已经冰凉,齐五爷小心翼翼地托着碎瓷片,慢慢走到桌案后面,拉开一只抽屉,将碎瓷片轻轻地放进去。
抽屉里还有一幅画,齐五爷本来关上抽屉,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又缓缓抽开。手指摸了摸画轴,想拿出来,最终缓缓推进去。
他缓缓靠在椅子上,慢慢合上眼。那幅画,即便不打开来,他闭上眼也能看见全部。那是一个稚子的手笔,画了一匹枯瘦的野马,瘦骨嶙峋,尾巴半秃,左耳残缺半块,眼神凶戾,似刚刚同一头野狼交过手。
有些马,注定不合群。有些人,注定不能走寻常路。
齐笙回到院子之后,才发觉左手腕痛得厉害,没有包扎的伤口汩汩冒血,染红了整只手掌。她寻了件不想穿的衣裳,嗤啦撕下一条布条,也不清理伤口,直接一圈圈缠上绷紧。
江心远?吴正瑜?都是混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果三年前她没有被吴正瑜从乞丐堆里挖出来,如今已经变成乞丐头了吧?不,或许此时已经筹得银钱,准备盘下一间铺面做生意了。
不久前还曾同情吴正瑜,此时简直恨不得掐死他!他可怜?谁不可怜?难道她不可怜?想起曾经被高高在上的他捉住,无情地鞭笞,简直恨不得打自己耳光!
这样一群无情之人,她居然为他们做事?她的脑子一定是抽筋了!
齐笙恨恨地捶着桌子,砰砰声传出很远。
*
齐笙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
她不可能嫁给江心远,即便是乡野贱草,也不该由着人人都能踩一脚。
至少,想踩她便要做好被刺痛的准备。
她这般想着,被恨意灼痛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拆开粗粗系上的布条,露出血糊糊的手腕,走到盆架子前,撩起清水清洗伤口。
这会儿倒不大痛了,沁凉的水淋在伤口上,很快盆里的清水变成浅红色。手腕恢复原色,一块小指甲大小的薄透鲜红的血痂点在雪白的腕上,封住血肉,使血液不再流淌。伤口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可怕,她又不傻,真个捏着利器伤害自己。
只是攥着碎瓷片的右手隐隐作痛,那时着实伤心,便没收住力气。寻出洁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伤口,做完这一切,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想起种种,不禁好笑。
原本打算待皇位之争落幕后,便借着同吴清婉的关系,在女院中做一名女先生。倘若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若无缘分不得遇也无妨,一人生活尚算清净。谁知道她刚刚想通,齐五爷便给她出了这么个难题。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思来想去,唯有发出如此感叹。
再思起齐五爷待她的种种,也不是那般生气了。前一刻难过得不得了,仿佛世间再无人可依,下一刻又云淡风轻,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齐五爷说得不错,她才不会做傻事。或许天性凉薄,或许从小的经历所致,总之她很快调整好心态,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认真地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及对付之法。
至于这份亲情……
齐五爷待她冷酷到近乎无情,齐夫人待她倒算得上关切亲近,而齐箫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他们之间互相关爱,她这个半途插入的外人,似乎难以插足。齐笙自认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既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他们不肯接纳她,她也不是非插入进去不可。
往后便如从前一般,就当身份之事从未发生过罢。
若齐五爷以父母之命不可违作为挟制她的借口,她也有回挡的理由——从未有哺育之恩,他有何颜面拿此挟制她?而若是齐五爷晓之以利,尚有几分可谈。
她在心里捋过几番,渐渐最后一丝不踏实也没了,压下淡淡的怅惘盖被睡下。
次日清晨,齐笙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正由着小丫鬟为她梳头,便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并非齐五爷的厚重稳健,不似齐夫人的温柔轻巧,更不是齐箫走路时活泼跳跃的步子,是一种她不熟悉的陌生的步伐,充满迟疑,极慢地磨蹭进来。
齐笙正由着小丫鬟按着梳头,不便转脸,便以眼角余光瞥向声源处,等待来人开口。
“齐笙,听说你有块里面刻字的玉佩?”清爽的音质,来人是齐箫。
“是。”此时,小丫鬟终于为她绑好头发,转过头来,发现齐箫居然涂着脂粉,妆容有些浓艳,然而肿胀的眼睛与厚厚的眼袋仍然掩不住,“箫儿昨晚没睡好吗?看起来着实没甚么精神?”
齐箫抱胸倚在一旁,低着头晃动额前的刘海,眼睛却直溜溜瞄着她:“嗯,还好。我听娘说你有一枚刻着名字的玉佩?给妹妹见识见识不?”
齐笙微皱眉头,想不明白齐夫人把这个告诉齐箫做什么?又隐隐觉得她的眼睛肿得不寻常,可是被她不眨眼地盯着,犹豫了下,摸出玉佩递给她:“不是稀奇材质,你瞧瞧。”
齐箫接过来反复摆弄,只是不得要领,不由得瘪嘴道:“没有字啊,你是不是怕我不小心摔坏,所以随便拿出一块玉佩来糊弄我啊?”
“小人之心吧你!”齐笙牵着她向外走,捉住她的手对准日头,指着玉佩中间清晰的小篆给她看:“瞧见没有?可是我糊弄你?”
齐箫鼓起腮帮子,哼哼两声,不承认自己是小人。反过来掉过去地研究玉佩,一会儿眯起左眼,一会儿闭上右眼。比往日艳丽许多的面孔沐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齐笙不知为何想起这个词,见她仍好玩地摆弄来摆弄去,催促道:“走了,当吃早饭了。五爷和夫人说不得已经在等着了。”
“五爷?夫人?你昨晚不是叫‘爹’和‘娘’吗?”齐箫扭过头,面带古怪地看着她,忽而恍惚一笑:“难道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齐笙微微一笑,并不正面答她,只轻轻推她一下:“我们走吧?”
谁知这一下并没推动,齐箫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情恍恍惚惚,好似三魂七魄飞去天外。不得已,齐笙又推推她,这回加大力气:“喂,喂,别神游了,快快回魂!”
这一推不要紧,啪嗒一下,齐箫举过头顶的玉佩没捏紧,掉在地上裂成数块。
齐笙一愣,看着青石上的碎玉,一时没回过神来。而齐箫则低头吃吃笑起来:“碎了,碎了,果然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