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腕疾摇数息,喀的一声,摇筒收着骰子扣于桌面。不消齐五爷开口,主动揭开摇筒。筒下,六颗骰子的点数依次为三三三四四四。
就在齐笙心里一松,突然最左边一粒骰子一滚,变成六点朝上。瞬间,六颗骰子变为六三三四四四。
齐五爷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再来!”
齐笙握着摇筒的手指微微发抖,咬了咬唇,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握紧摇筒,高举在头顶大力摇动。
片刻后,终于成功。筒下,六颗骰子定格为三三三四四四,再也不动。
齐五爷的面色终于放缓,微微点头:“你是个自制的孩子,不需我多说。回去记得多加练习。”
“是。”齐笙应道,默默将骰子收起。
三三三四四四。三个三,三个四,连在一起念,谐音便是三生三世。
多么美好的期盼。
齐笙低垂着眸子将骰子收好,抬头看见齐五爷揉着眉心,一脸的疲累与不耐烦,微微一怔,认真行礼,轻声告退。
穿过一段冰冷的夜色,齐笙终于回到自己的院子。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进入到一团暖气的室内。屋中烧着炭火,将整个室内烘得极暖。齐笙从门口走至内室,短短的一段距离,鼻尖居然有些见汗。
“大小姐,您回来啦。”外面走进来一名绿衣丫鬟,梳着双团髻,尖尖的下颌,伶俐可爱。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一路小跑进来,盆中的水居然没有洒出半点。
丫鬟将水盆置于盆架之上,自旁边的一只小盒中拈起小撮白色粉末,均匀撒入盆中,扬首朝内室脆脆喊道:“大小姐,净手啦。”
齐笙方沾床畔,被屋中热气熏得昏昏沉沉,有些不愿意动弹。直到外头喊了数遍,才强撑起精神,走到盆架前伸手进去。
“嘶——”一阵针扎似的刺痛自手上传来,齐笙下意识就要收回手,瞬间双肘处被什么一点,顿时麻痹得使不上力气。身边,绿衣丫鬟笑眯眯地道:“大小姐又调皮。”
齐笙回过头,低头看着水盆内一双红肿得近溃的手,五指粗短,手背上一丝丝艳色正在透明的水中氤散。似有无数针芒由内而外扎在肉里,直至麻木。
待热水渐渐变温,丫鬟手捧一条雪白的毛巾,将她的手捞出来,轻轻擦拭。不多时,雪白的毛巾上便染上缕缕鲜艳的血色。丫鬟嘟起嘴:“大小姐真不爱惜自己,五爷说了,真正的大家闺秀要爱惜自己的双手如同自己的性命。”
大家闺秀?齐笙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可一点也不像。
在丫鬟的搀扶下,重又走进内室。坐在床畔,看着小丫鬟伶俐地自抽屉里拿出一只宝蓝色的圆盒,拧开盒盖,挑出一块半透明的青色药膏,抓过她的手,涂在手背上细细抹匀。待两只手均涂满,圆盒中的药膏已用掉近三分之一。
这药膏的药性十分温和,不多时,齐笙便觉麻木的痛楚已散去,唯丝丝凉意犹在。她坐着不动,任由丫鬟为她擦面,卸去发簪。这个她屋里唯一的大丫鬟十分有能耐,动作极尽轻柔,不知不觉中就昏昏睡去。
直至脚上传来一阵动作,才猛地惊醒。坐起一看,发现丫鬟正为她褪鞋,旁边一只水盆,冒着白色热气,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热度。她放下心来,又朝后仰倒,双脚浸入微烫的热水中,舒服得几乎□出声。积压一整日的疲累瞬间袭来,脑中又昏昏沉沉起来。
直到一阵低语传来。
“如意,你按住她,别让她乱动。”一声清冷如霜的声音说道。
“要我说,不如叫醒她,反正一针下去,她马上就会醒。”脆脆的声音,正是她伶俐的大丫鬟。
而后是一阵无声。齐笙睡得有些迷糊,素来聪敏的心窍一片混沌,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一阵刺痛从脚腕上传来:“啊——”
“呜!呜!”一只软软的手掌捂住她的嘴,下意识的惊呼只遁出半个音。她猛然睁开眼,意识清醒,瞬间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顿时狠狠瞪着捂住她嘴的人。
“大小姐,不要调皮。虽然你还小,不过总瞪眼睛也会长皱纹的。”
两只脚腕轮流被针扎,齐笙痛得双腿直颤,然而被一个丫鬟骑在腰间,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挣不脱。
“大小姐,真正的大家闺秀要端庄舒雅。这般凶戾的表情,是街边的小脏狗才会有的。”
“滚开!”齐笙愤怒地喊,然而嘴巴被捂住,发出来的只有呜呜的声音。她恨得几乎发狂,像被逼至绝境的幼兽,张开爪子。素来温婉的神情不见,变得狰狞凶狠。
短短的一盏茶工夫,似过了许久。齐笙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耗尽,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名唤如意的丫鬟已经松开捂着她嘴的手,朝后扭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青衣侍从拿出两根白色布带,缠在齐笙脚腕上,一圈又一圈。
“好了,放开她吧。”青衣女子自袖中掏出一只素色帕子,仔细擦手,丢弃在洗脚盆里。冷漠如霜的眸子漠然扫过齐笙煞白的脸,不带一丝表情地离去。
身后射来两束仇恨的目光,张瑛对此只轻轻勾起唇角,毫不停留地掀开布帘。待看到守在门口的另一名青衣侍从田旋,才稍稍露出惊讶的目光:“你倒好心,不过同情别人的同时,还是想一想你自己吧。”
田旋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张瑛见状,反倒笑起来:“最近许多园子里都在唱侍卫同小姐私奔的戏,蛮好听的,虽然有些蠢。”
田旋的脚步顿时停下来,转过身,极认真地盯着张瑛:“不要开这种玩笑。”
张瑛看出他眼睛深处的警告,莫名恼怒,冷笑道:“玩笑?我倒希望是玩笑。你知道盯着她的都是些什么人?也敢生出那种心思!”
田旋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很快将她甩在身后。张瑛见他理也不理自己,恼得直咬牙:“好心当成驴肝肺,希望你死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有人在雪地里自由行走,恼怒也好,宁静也罢,厚雪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的声音。有人靠坐床头,目光望向窗子,自由无望,世界宛若灰暗。
“天很晚啦,大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先下去啦。”如意伶俐地端起凉掉的洗脚水,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