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哽咽得不成声儿,喘了半晌又道:“日后你住在府里,断不会再有人敢对你不好。有娘亲在,谁也辱没不了你。就算,就算你父王也不行!”到宝贝嫁人的年纪,她一定给她挑个好夫婿,万不能再让王爷为了权势而让她联姻。王妃这样想着,她到时拼了命也会替她争取的。
秦珂不吱声,反手紧紧抱着她,心头是万丈的波澜。她哭得这么伤心,说得这么在理,叫她如何能不敢动?
两人这厢抱头痛哭,退得远远的仆从们惊疑不定,主子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哭得这么伤心?更何况,郡主刚来到王府,怎与王妃如此亲近?自有不老实的人眼珠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夜。
圆滚滚的月亮高挂夜空,深蓝的天幕柔滑似缎,上无一颗星光点缀。遥遥有凉风吹过,初闻之下能嗅到点点芬芳,幽暗而神秘。似花草林木,似人间烟火,又似绝代美人香。然而用心去体会时,却又全无味道,只一口清澈甘洌的空气钻入肺腑。
这是个奇妙的夜晚,秦珂心想。夜已经很深,可她却半点睡意也无,悄悄从床上爬起,跃至屋脊上静静坐下。
那轮明月好圆啊,色泽又鲜艳,真像烙得极佳的大饼。空气干净无尘,加之她习武多年,所以目力甚好,竟有种一抬手便能将那大饼捞过来的感觉。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秦珂嗤笑一声,懒懒往后一躺,枕着双臂目光迷离起来。
她想到白日里哭得稀里哗啦的王妃,不由放柔了神情,真没想到这么没了里尊贵的女子也能化身八婆。呵呵,天下间所有的母亲都这样吧?她上辈子的老妈也这样爱叨叨,让她注意这个注意那个。
这一回想,收不住闸了,眼前一幕幕场景划过,尽是些褪了色的欢声笑语,曾经灿烂的面孔都变成变成风吹欲散的灰白。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人和事,因为愈想愈痛,最终痛得胸口要爆炸一般,气都喘不过来。她每每把精力转移到经营一个新的关系网,建立一个充满真情和爱的小世界上面,这样她就又是幸福的。
有时她也会想,干嘛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一隔十数年,万事不曾模糊,依旧清晰地存在脑海中,很累。
话说回来,其实她的命还是挺好的,路虽坎坷却总有人带她过去。秦然将她护得那样好,南柯又奔前奔后替她张罗。姬晟就不说了,姬云长却在被她骗了之后,还愿意提点她。现在她进了王府,王妃又掏心掏肺地为她着想。
她真是……命好啊!秦珂抽了抽鼻子,觉得鼻头发酸的感觉好幸福。
王妃说得对,她何苦跟东亭王过不去?其实冷静地想一想,东亭王挺惨的,什么都败她手里了。当初没狠下心直接掐死她,后来想补一刀时,那杀手却是跟她有渊源的。到最后,姬云长不服他,王妃怨他,自己怒他,年近四十又未得子嗣。
嗤笑一声,缓缓吐了口气。就说嘛,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做了亏心事总会有报应的。既然如此,她还处心积虑地跟他闹个什么劲儿?翻身下地,回屋睡觉去了。
时间过得极快,眨眼间七八日过去了。
秦珂心想她来年就要和亲去了,便每日里黏在王妃身边,以图给她留下个美好的回忆。至于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她还没想好。毕竟,一个失去女儿十几年的母亲,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娘啊,宝贝来啦。”秦珂最爱被人宠着的感觉,每当有人对她温柔爱护时,不自觉地就撒娇装嫩。
笑岚园里的小丫头见这位走路虎虎生风的郡主来了,浅笑福身:“见过郡主。”
“王妃呢?”
“回郡主,王妃就在屋里呢。”
秦珂点点头,大步往屋里走,正瞧见王妃在珊儿的服侍下换衣服。王妃见她来了,笑道:“珂儿,怎么又起这么晚?”
哪里晚了?吃午饭不还早着吗?秦珂挠挠额头,围着她转了一圈:“娘啊,你今天这一打扮,又俊三分哪!”
王妃无奈地捏捏她脸颊,嗔道:“鬼丫头,嘴这么甜!”
“人家不是鬼丫头,人家是宝贝啦。”秦珂不依,蹭着她的肩头直晃。
王妃特想揪着她耳朵把她拎起来,奈何又舍不得,只好连连唤了几声:“好好,宝贝,娘知道你是宝贝,行了吧?”
秦珂满意笑了,瞅着她头上的珠钗不解道:“娘啊,你今儿打扮这么郑重干什么去?”
“今儿你父王跟云长就要回来了,走,跟娘去门口迎接他们。”王妃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步子有些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赶快些。”
秦珂撇撇嘴,被王妃拉着往外走。话说她好久没见那个混账男人了哦?嗯,也许这样称呼他很不敬,不过她是真的很想诋毁诋毁他。挠挠额头,貌似她进府以来,就见过他两次?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带着姬云长出门办差去了。
两人带着些丫头小厮侯在门口,不就便瞧见一个身着侍卫服装的男子策马而来,至王府门前下马跪地:“见过王妃!王爷与小王爷已抵达城门,不出一刻便能来到府门口。”
“辛苦你了,退下吧。”
“是。”
果真,不出一刻的功夫,街角忽现一群骑马的男子。打头的几个与方才的侍卫同系服装,中间是一袭墨色长袍的东亭王与白衫加身的姬云长,垫后的仍是几个侍卫。
亏得是午时,老百姓都蹲屋里吃饭呢,街上人比较少。一队人马毫无阻碍,眨眼的功夫便行至府门口。
“恭迎王爷回府。”门口,下人们跪了一地。
王妃盈盈一拜,柔声道:“妾身恭迎王爷回府。”她本就生得美,加之气质端庄舒雅,与东亭王站在一处,像极了神仙眷侣。
“无须多礼。”东亭王口上说着,却老实不客气地受了她这一礼,继而与她并肩进了府院。
王妃见他抬脚就走,瞄了眼身后的秦珂,很有些不满,提醒他道:“王爷不在府中时,妾身与‘郡主’将一切都打理得妥当,半点乱子也不曾出。”
“甚好,本王一向对王妃很放心。”东亭王听出她特地咬重的“郡主”两字,回头看了眼秦珂,驻了脚步:“郡主在韶华园住得可习惯?”
秦珂不愿惹得王妃担忧,乖巧地福了福身子,道:“一切都好,多亏王妃照拂。”
王妃欣慰地笑了笑,挽住东亭王的胳膊:“珂儿每日都来陪我说话,可乖巧呢。”
“嗯,甚好。”东亭王本以为秦珂不是懒得理他就是跟他犯冲,所以没敢先同她搭腔,怕找不自在。不料她居然挺乖巧的,意外之下多看了她两眼。
话说秦珂已经好几日未着男装,这时一身柔软女衫静淑得紧。东亭王瞧着她乖巧的形态,又想想她曾经的小刺猬模样,发觉还挺怀念的,砸了咂嘴,笑着摇摇头。
秦珂被他古怪得眼神盯了一身鸡皮疙瘩,放缓步子往后躲了躲。这一躲不要紧,她脚后跟踩着的是什么?啊呀,是人家的脚面!
“对不起,对不起。”秦珂下意识地道歉,抬头一瞧见是姬云长,面上自动绽开一抹笑意:“呀,是你啊,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姬云长无奈地苦笑,他早早便看见她,盯了她许久也不见她回头看他。终于进了府院,王爷与王妃携手前行,这才跟到她身边想跟她说说话,可是又被她踩了脚。
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秦珂的气色好了许多,笑起来比以前更加明艳娇俏,姬云长险些被她晃了眼,盯着她的侧脸道:“我瞧你颊上长了不少肉,可是住得还习惯?”
秦珂搓了搓脸,也觉得手感好了许多,憨憨一笑,也将他上下打量一通。这一打量,更觉得他可怜:“你好像瘦了些?”十五岁的少年,皮肤却暗涩无光,许是赶路累得罢。当官儿的,真不容易啊!他一身的风尘仆仆,教秦珂生出些惭愧来:他自小跟在东亭王身边奔波,不知做出多少大事来。可是她呢?她也十五岁了,却无甚成就,与米虫差不多少。
“我瘦了吗?”姬云长学着她上拍拍下敲敲,疑道:“没有吧?我好像一直这个样儿呀?”
秦珂挠挠额头,讪讪笑了两声儿,扯开话题:“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一走这么久?”
“公事而已。”姬云长不豫多谈,忽地想到什么,面容一整,拉着她避开仆从,凑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听说,你曾与王妃抱在一处痛哭?怎么回事?”
“啊?”秦珂瞳孔微张,心道这么小的事情他也知道?府里各处都有眼线吗?点了点头:“嗯。”
姬云长的脸有点阴,嗓音愈发低沉:“是不是,你把身世的真实情况告诉她了?”
秦珂浑身一激灵,他这时的神情太吓人了,眼睛里幽光变幻,沉沉的像随时都能爆发。
“你真的告诉她了?”姬云长见她不吱声,脸一下子沉了。
“没,没有。”这样一个少年,怎的这般骇人?秦珂强忍住没打哆嗦,心道她只与娘亲抱头哭了一场,他的心思就能延展至此?“我没告诉她。不过,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姬云长黑沉的脸出现一条裂缝,唰地白了,似受到极大震撼地晃了一晃。许久许久,面色才稍稍正常些,低低叹了一声:“他的心思我摸不透就罢了,偏偏王妃一介女流也这般厉害。”他们都是这样精明的人物,那么他这些年做的手脚,他们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