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珂呆呆地看着气绝的寿儿,很是不能接受。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她就死了?寿儿不比福儿、安儿、康儿,她最是安静腼腆。总是垂头坐在那里绣着一条又一条的锦帕,待众人聊到热闹处,便抬头羞涩笑笑,特别惹人怜爱。
她抬头瞧了一圈,安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康儿满脸戾气骇然,福儿神情寒冽。她眨了眨眼睛,发现眼睛极干涩,半滴泪水也没有。
不知何时,外面渐渐消停下来。
“叩叩叩!”马车外响起一声低沉的男人声音,“公主无事罢?”
“无事。”秦珂清了清嗓子,抬手打开马车门,“是康将军啊,山匪都打退了?康将军没受伤吧?”
前来迎亲的,正是她要和亲的对象,康蹇。他恳切地抱了抱拳,歉然道:“公主无事就好。劳公主挂心,蹇无事。”他顺着车门往里一瞧,两眼蓦地睁大了:“公主,这?”
他看到的正是寿儿惨死的场面,视线迅速在车厢内扫了一圈,面上现出汹涌的怒气:“这帮匪类,哼!”
秦珂叹了口气,冲他摆摆手。旋即回头对福儿道:“都下来吧,我们……我们把寿儿安葬了吧。”
康蹇伸臂给她扶着,小心翼翼接她下来,扯着嗓子往外一喊:“来人,将公主的车厢清理干净。”
“是。”应声儿跑来几个小兵,看着那扎了一排箭支的车厢,相视一眼,俱都骇然不已。
秦珂即便被康蹇扶着,跳下车的时候依旧晃了晃,心头涌上一股苦涩,她这副身子,算是废了吧?皇上给她喝的那碗药极是烈性,不仅废了她的武功,就连内里根基都蚀坏了。
康蹇见她面上沉凝,隐隐流露出痛楚,以为她心疼那死去的侍女。身子一转将福儿她们挡在身后,大手在背后挥了挥,示意小兵赶紧帮忙将她埋了。
秦珂随他走了两步便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福儿她们,正瞧见两个小兵一人拎了寿儿一只脚,跑得飞快。寿儿被他们一拖,一身浅粉衣衫沾满灰土,被地上的沙砾一划,立时变得破烂不堪。
这个少女,不久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俏丽人儿。现在,是什么?看着小兵的背影,秦珂忽然伤感起来,有一天,她也会落得这个下场么?
康蹇见她眼神恍惚,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他保护不力。退开两步,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都怪蹇保护不力,差点铸成大错!公主放心,蹇日后一定守在公主车旁,寸步不离,定护得公主周全!”
“如此,就多谢将军了。”秦珂缓缓欠身,还了一礼。抬头一看,他眸中满是坚定,是那种“谁敢对你不利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神色,不由笑了——很好,她最喜欢这个样子。
“将军,您可别光说不做!”福儿从后面走来,欠了欠身。
“哦?”康蹇扭头一看,见是那个不卑不亢的福儿。被她有些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福儿此话何意?”
“将军,今日之事可谓险之又险。我家公主这次能安然躲过,是她福泽深厚。您且看看那一整排的利箭!”福儿抬手一指,只见马车旁已经围了一圈小兵,使出吃奶的力气,尚未拔出一根箭支。
康蹇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周身升起薄薄一层怒意,不知是恼怒福儿,还是恼怒小兵们,又或是恼他自己。
“福儿,不得无礼!”秦珂轻喝一声,转而歉然道:“生死本天命,珂尚不执着,将军又何须挂怀?”
阳光下,秦珂细瓷般的脸颊光洁柔和,衬着她宁静的笑容,有一种不染世俗的美。康蹇看着这个身姿娇弱的少女,忍不住升起些怜惜,摇摇头道:“蹇是丈夫,必保得公主安稳。”
康蹇说到做到,再启程时,马车周围多了七八个麻衣剑客。
“哼,假惺惺!”康儿探头看了一会儿,撇撇嘴甩开帘子,靠在车厢壁上假寐起来。
秦珂不明所以,疑道:“康儿在说什么?”
福儿摇了摇头,嘴角挑起一抹讥讽,语重心长道:“公主,公主忘了福儿跟您说过,他们是贼喊捉贼?”
“呃?”她一直没搞懂是什么意思哎,秦珂挠挠额头,示意她说下去。
“公主啊,唉!”福儿叹了口气,“我们进入火离国境内一个月来,所遇山匪十有八九是他们自己安排的!”
“公主啊,我们进入火离国境内以来,所遇山匪十有八九是他们自己安排的。”福儿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扯出讥讽的笑意。
“他们自己的人?”秦珂瞪大了眼,“不能吧?”他们干嘛要这样?这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她看着马车壁上遗留下的一排窟窿,哑然了。
“公主你想,哪里有这么不开面的山匪,敢打劫康柏将军?他们这般,跟在北夏打劫东亭王有何区别?”
在北夏打劫东亭王?那不是找死?秦珂恍然有些明白过来,仔细一想也觉得可疑,又问道:“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呀?”
“以公主如此重要的身份地位,他们断然不是冲着公主来的。那么,便是冲着我们四姐妹了。”福儿手中握着只淡粉色帕子,正是寿儿临死前未秀完的那只,“公主身边只有我等贴身之人,若我们都去了,就无人为公主分忧解难了。他们日后若想对公主做什么,也无人传信回国……”
秦珂听到这里,心底升起一股寒气。如果福儿所说属实,他们是想剪除她的羽翼,随心所欲地将她搓圆揉扁么?
她看看福儿,又看看康儿,嚅嗫两声道:“康儿,日后多多顾及福儿和安儿,你们三个,万不能再有事了。”
马车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尤其在车厢壁上留下一排窟窿之后。她们所说的话,不久便传到康蹇耳中。
“倒是个有谋略的丫头。哼,一个女子罢了,要那么多心眼儿干什么?”
“将军?”
“照原计划进行,多多留意福儿那丫头。”
“是,将军。”
东亭王府。
“哎呀王妃,您这是干什么去?您有身孕在身,千万要慎行啊!”珊儿见王妃起身往外走,紧张得不行,连忙跑去搀她。
王妃低头看看自己尚未显形的小腹,笑嗔道:“多走动走动不好么?你这丫头,大惊小怪。”
珊儿却依旧小心翼翼,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生怕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块石头,将她绊着:“王妃您哪怕被风吹着,王爷都要同我们这些小丫头算账的。”
王妃想起东亭王近日来的殷勤呵护,面上泛起丝丝柔情。正回味着,迎面走来一个深蓝锦缎的中年男子:“岚儿干什么去?可是要去寻为夫?”
中年男子眸中含笑,一脸的春风得意,正是东亭王。他与王妃并排走着,陪她在府里四处闲走起来:“为夫刚收到的消息,珂儿已踏入火离国境内。云长正往回赶,约莫大半月就能回府。”
提到秦珂,王妃眸中升起些忧愁,摇头长长叹了一声。
东亭王却伸手抚过她的肚子,调笑道:“云歌可有想父王?”
王妃拍了他一掌,嗔道:“这不没出生呢?哪里知道思念人?”两人早商议好,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就取名叫云歌。
东亭王哈哈笑了几声,蓦地想起那些没生下来的孩子,顿了顿,沉声道:“我们云歌以后……嗯,如此一来,云长却是不方便回来了。”
姬云长幼时倔强冷傲,被他雕琢几年,渐渐磨去些脾性。不知是不是因为非他亲生,他总觉得这个孩子不讨喜,一直以来不甚喜欢他。他不笑的时候,他心中不喜;他学会温雅风度后,他又觉得碍眼。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厌烦的,却是他的不忠。他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却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不忠不孝的事情。一条白眼狼,何必养在身边?
现下他有了自己的骨血,无论如何,东亭王府是容不下他了。
王妃一僵,缓缓叹了口气,没出声。
自从马车周围有七八名麻衣剑客相护后,行程便平稳了许多。所来攻打的山匪,每次都进不了马车前,是以秦珂还算满意。
“前方有山匪!”
“保护公主!”
哨兵带来的消息已经不具有震撼性,因为众人早已习惯了,秦珂更是如此。因为每经过一个山头,必有山匪来袭。真不知他们搞什么幺蛾子,一面派人护着,一面又大费周章地杀杀砍砍。
“安儿,福儿,”秦珂冲两人招招手,“过来,坐到我跟康儿身边。”
安儿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福儿是极聪明、有想法的军事,康儿是保镖。嗯,到底异地他乡,秦珂纵使对皇上再恨,却不能对这几个侍女撒气。
两人麻溜儿地靠坐过来,安儿掀起帘子往外看,轻问道:“这些人还真是无趣,自己打自己还上瘾了。”
秦珂却没有安儿那样轻松的心态。她看着车厢壁上那一排窟窿,脑子里满是当日寿儿死去的模样,以及给人拽着双脚拖走埋掉的惨状。她怀中抱着火莲剑,因为身体不比从前,所以两手都握在剑柄上。
许久,外面的打斗声也没有止息。秦珂往外瞄了一眼,见那“山匪”人数依然众多,不由一手托着剑鞘,一手握紧剑柄,准备随时拔剑。
“公主无须这般谨慎。”康儿眉头略皱,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她的武功可是极好的,保护三人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