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辰一个斜眼间,只看见沙陀兵手中的火把都被疾风吹得火光直出,耳中听得见雷声隐隐,黑云之中闪电冷冽,又是一声巨雷,噼啪声中,竟有雨点打落。
顾长辰猛然起身,将手中的信号烟火交给身旁的士兵,又从身旁士兵的腰间拔了一柄匕首,对着拉动巨石待发的三名百姓道:“我去!”
众人都是一惊,有一名百姓叫道:“顾先生,不行啊!”
大家原本静伏,此刻风声甚大,顾长辰等低声说话尚难以察觉,可这名百姓的叫声十分大,官道上的黑羽军即刻察觉,皆催马疾行,顾长辰眼看着白鸿飞就要从眼前溜走,大喝一声:“我去!”,不由分说拉住草绳,回头一刀割在草绳上,被弹压许久的竹子带着顾长辰如同流星一般射向沙陀军。
被手中塞了信号的小兵愣了半秒钟,猛然醒悟,嚓的一声点燃烟花,白色的烟花升入黑夜,在半空中炸开。
远处待命的胡都头等传令员,见顾长辰处的烟花,也即刻放出烟花,一时间雨点疾下,烟花蔓延,电光火石只见,闪电扯亮原野,雷声伴着巨石落地的巨响,只震得十里竹林,瑟瑟发抖。
顾长辰身子尚在半空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同飞弹一般射到了古达鲁所骑的马肚子处,那马浑身都披了铁甲,顾长辰知若这样撞上去定然骨折,眼看着就要撞上去,顾长辰在半空中稍稍侧身,脚撞在了没有护甲的马臀上,尚未等疼痛传来,便挥下匕首,在雷电之中,将捆着白鸿飞的绳子割断,那马屁股上被人重重一击,反射性的双蹄后踢,一脚踢在顾长辰的胸口上,顾长辰只觉得胸口一闷,一股腥甜涌上来,浑身上下好似散了架一般。
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纷纷砸入黑羽军的列队中,古达鲁先被马掀翻跌倒,又就地打滚躲开巨石,这才站起来。
顾长辰跌在白鸿飞身旁,大声:“鸿飞!快跑!”
却不料白鸿飞刚刚被地上的石头撞到额头,昏迷不醒。顾长辰咬牙,用尽力气去扯捆着白鸿飞双手的绳子,尚未扯掉,背后便一道寒风,原来是古达鲁挥着大刀来了。
顾长辰头也没回,本能的就地一滚,闪电划过,大雨滂沱而下,古达鲁的刀锋贴着顾长辰的身子划过,见被躲开,又是一道,随着闪电一齐落下,砍向已经半昏迷的顾长辰。
古达鲁大刀落到一般,半路中突然砰的一声,被一柄九曲连环的大刀接住,顾长辰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料竟有人相救,他睁开眼睛,大雨直打在他的脸上,而兵器铺的老板胡大刀正手握大刀,生生的将砍向自己的一刀拦住。
胡大刀见拦住了古达鲁的一刀,接着又赶上刷刷刷数刀,兵器相撞,那柄他打算献给伍不凡的生辰礼物从中裂开,胡大刀只觉得虎口发麻,双手都被震得发抖,就地一滚,躲开古达鲁的刀锋,拖了顾长辰就往密林处窜去。
古达鲁待要追杀,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军队被巨石砸的伤的伤,残的残,陷入一片混乱,前行的道路也被这些巨石堵住,四万多人的军队,硬是被分割成若干个小块,互相之间难以支援,他也不去追赶顾长辰,只回头将昏迷中的白鸿飞狠狠的踢了两脚,揪着他越过石块,召集军队,控制混乱。
雨点越来越密,昏迷中的白鸿飞被冷雨打到脸上,幽幽转醒,却看见自己依旧被沙陀人捉着,官道上巨石林立,沙陀人乱成一团,显然是顾长辰的埋伏成功了。
他没有救自己,他知道自己在沙陀人的手中,还是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射出巨石。
在那一刻,白鸿飞被古达鲁揪着领子拖在地上疾行,混乱中延出草丛的三棱钉刺入他的大腿,他却并未觉得疼,他只是抬着头,仰面朝天,天上的暴雨急速而下,仿佛剜心利刃。
顾长辰眼前一片发黑,眩晕片刻之后,看见白天将自己暴打的胡大刀居然舍命相救,万分惊诧,再一回头,看见白鸿飞被古达鲁揪走,心头一急,忍不住咳起来,却咳出一口血来,直喷到胡大刀的侧脸上。
胡大刀带着顾长辰脚下不停,顷刻间便跳回自己的藏身之处,却原来是在离顾长辰百米开外的地方,负责发射巨石。
胡大刀将顾长辰放下,顾长辰喘了两口气,道:“鸿飞……他……快去救他……”
胡大刀用力的呸了一声,又踢了顾长辰两脚,呵斥道:“你当老子我的命不是命?白鸿飞那小子,几个时辰前才骂过我,我救他作甚!”
顾长辰喘道:“那……那你又……又救我作甚么……”胡大刀拿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雨滴血珠,此刻四野一片嘈杂,雷电声,惨叫声,马匹嘶鸣声混成一团,胡大刀大声说:“听说你是伍将军的军师,是你做主让大伙出城,我才没有被沙陀人干掉!老子是看在伍将军的面子上才救你的!”
然而胡大刀的这些话顾长辰根本听不见了,他原本身体就弱,此刻又高空救人,腿骨撞在马臀上骨折,胸骨也被撞裂,能够问出那句话,已经是极限,尚未等到回答,顾长辰就已经昏了过去。
胡大刀见自己说的话没人理会,回头一看,顾长辰已经昏死过去,胡大刀愤愤的骂了一句“不中用的小白脸”,刚抬起腿要去踢顾长辰一脚,却听见前方哭闹声一阵大似一阵,胡大刀放眼看去,大雨已经将沙陀人的火把尽数扑灭,只借着天边划过的闪电,看得见古达鲁一脸凶相,赤膊袒胸,手提大刀,站在一块大石上大声吆喝,指挥军队聚集,清扫草丛中的三棱钉。有些百姓不知闪避,遇着沙陀人就被劈成两瓣,哀号四起。
古达鲁开始担心有军队趁机掩杀,是以混乱之中,仍牢牢的捉着白鸿飞这个县令。
他同天水朝交战多年,深知天水朝重文轻武,手中有个当县令的文官,比捉个武将当人质更有用。
此刻沙陀人混乱渐歇,也无敌方军队前来,古达鲁站在巨石上举目四望,闪电中原本就看不太远,只见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巨石,马匹根本无法通行,只得下令让众军士清扫官道两旁的三棱钉,改道而行。
古达鲁身边的传令官黑夜之中有的用旗语,有的发出清啸,一站接着一站传递,顷刻之间,四万沙陀军各个下马,清扫三棱钉,隐蔽在密林中的百姓没人指挥,各自混乱,也不知被沙陀军杀了多少。只看见林中小溪暴涨,溪水都染成了红色。
胡大刀一个愣神之间,已经被一名沙陀军发现,胡大刀手中没有兵器,抢了旁人的斧头,抡起乱砍,那被抢了斧头之人,顷刻变成沙陀人的刀下亡魂。
胡大刀连杀了三个沙陀人,已经是手脚发软,一回头看见顾长辰居然还倒在泥浆中兀自不醒,想要丢了他自己跑,却又惦记着此人是伍不凡的军师,若是将军师救回来,伍将军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便将斧头别在腰间,负者顾长辰,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然而跑上两步,就觉得脚底一痛,胡大刀将顾长辰丢在草丛里,自己将刺入脚底心的三棱钉拔出,骂了一句撒三棱钉的人,此刻雨下的更大,雨水穿过密叶,将草地青苔都粘得湿滑,胡大刀自己脚受伤,根本难行,此刻见远处的沙陀军已经排除了林中三棱钉,重整队伍朝着这边策马而来,也顾不得顾长辰,自己崴着脚逃了。
兵法有云,遇林莫入,兵法又说,兵贵神速。此刻古达鲁根本无路可走,先前吃了大亏,还未到萧关便损伤了许多兵士,且耽误了三四个时辰,即便前方是密林,就算是有更多的埋伏,也已经退无可退,他带着军队入了林子,命先锋在前伐树开道,穿林而行。
沙陀人痛恨天水朝汉人狡猾,途中遇到汉人打扮的,不论是谁,不论死活,统统都补上一刀,务求捅死。
顾长辰原本已经昏迷,却猛然一股锥心之痛从骨髓之中传来,痛得他生生又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周围全部都是沙陀人,有的拿着长矛,有的拿着弓箭,还有的推着攻城的鹅车,洞子,大雨之中,他随眼一看,自己竟倒在那泓他最爱的清泉旁,身后的密林都被砍伐大半,前方还有沙陀人在挥刀砍树,数万人手劲又狠又准,顷刻间便又是一片竹子噼啪倒下,大军随后通行。
顾长辰朝自己的疼痛处看去,只看见胸前插着一柄木杆折断的长矛,铁做的矛头有一半在外面,青光寒寒。
还有一名沙陀兵在喊:“哎,这个还没死透!”
那名沙陀兵一边喊,一边举起自己手中的狼牙棒,朝自己挥来。
顾长辰此刻动也动不得,身旁都是沙陀人,根本无人回来相救。在那一瞬间,顾长辰忽然想笑。在那一瞬,他想到的不是我快要死了,想到竟然是:这次连一级都还没过,就死了,现实果然残酷。
那名沙陀兵手中的狼牙棒挥到半空,眼看着顾长辰就要彻底死掉,却不料听见一声破空清响,那半空中的狼牙棒随着主人的身体晃了两晃,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将地上的泥浆砸起,溅了顾长辰一满脸。
顾长辰只得赶紧闭眼,就连这么个闭眼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困难,泥浆将他浑身满脸全部裹住,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就连沙陀人惊慌的叫声,和密林中兵器交接之声,天边的雷声,都已经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