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鹏飞差点气死过去,一巴掌拍在贾涉的背上,却发现鲜血直涌,贾涉被这一巴掌拍得痛彻骨髓,连声咳嗽。
顾鹏飞提起托在贾涉背下的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上竟鲜血淋漓,森然可怖。
贾涉看见顾鹏飞手上的鲜血直往下滴,以为自己快要失血而死了,吓得小命都没了半条,喘气呻吟:“我……死了……”
顾鹏飞二话不说,将贾涉抱入帐中,又有士兵前去,将怯薛的尸体和雪地上的血渍打扫干净。
帐中一灯如豆,贾涉浑身都在颤抖痉挛,顾鹏飞想也不想,便要去找医官,却被贾涉拉住:“别……别去!”
顾鹏飞道:“三个怯薛已经全部死了,你暂时安全!”
贾涉更加使劲的拉着顾鹏飞的手,咬牙道:“不要……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受伤……万一……烈匕图要是知道了……恐怕,恐怕不妙!”
顾鹏飞皱眉,看着贾涉,贾涉道:“你……你帮我看看……要是没救了……记得,记得给我多烧点纸钱……再烧个二奶……”
顾鹏飞便将帐门关上,命亲兵把手在外,自己将贾涉的已经破碎不堪的棉被扯开,将贾涉翻过来,去查看他背部的伤。
只见他背部到处都是血,根本看不清到底伤的重不重,只得打来一盆开水,那毛巾将他背部的血污擦掉。
贾涉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弱,他偷偷抬眼,看见顾鹏飞神色凝重,心中就更加害怕起来,颤声问道:“我被刺客刺中了心脏么?我……我不行了……你记得……给我多烧几个长头发的……妹子……妹子……呜呜呜,我的妹子……”
顾鹏飞沉声道:“死不了!”
贾涉紧紧的攥住顾鹏飞的手,道:“好兄弟……后事就……拜托你了……”
顾鹏飞甩开贾涉的手,道:“一点皮外伤,死不了!”
“什么?!!”贾涉不敢置信,“我流了那么多血……”
顾鹏飞皱眉道:“你裹着棉被,背后和胸前还垫了厚厚的垫子,那个怯薛一刀没伤到你的要害,只是划破了点皮!你背后的血,我看大部分都是怯薛的!”
贾涉即刻说话也顺畅了,心跳也有力了,呼吸也不觉得短促了。
顾鹏飞到自己床前的盒子里,拿出一瓶金疮药,洒在贾涉的背上,又拿了绷带给贾涉将背后的伤口绑好,一边绑一边道:“过个两天就能结痂,今天晚上你别乱动就行!”
贾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却想起自己还有一半的尿没尿完,道:“尿急,劳烦你去弄个夜壶……”
顾鹏飞:“……”
等到贾涉折腾完毕,才有些不满的对顾鹏飞道:“还说保护我,睡得跟个死猪一样,老子今天差点没命!”
顾鹏飞:“……”
两人这么一折腾,睡意都没有了,贾涉的棉被也破了,顾鹏飞只得将自己的棉被给他盖,又在房中燃起炭火驱寒。
贾涉看着火盆中跳动的火苗,忽然道:“老是和烈匕图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得尽快让他走!”
顾鹏飞拿着火钳,拨动炭火,让其燃烧的更旺,他低着头,也没去看贾涉,只是道:“依我军目前的实力来看,恐怕很难!”
贾涉道:“烈匕图现在不肯走,是因为他还没有死心!上游被他控制,他会总觉得攻破鄂州城就在今天!我看,如果想要他快些退兵,必须要夺回上游的浒黄州才行!”
顾鹏飞叹了口气,道:“你不知兵事,会这样想也是正常。我朝虽然年年作战,但战斗力实在是很有限,且不说士兵士气低迷,即便是士气高涨,平地攻坚战,也不是烈匕图鞑靼铁骑的对手!烈匕图在上游的浒黄州虽然只留了五千人守城,但并不好对付!”
贾涉看着顾鹏飞,只觉得他忧心忡忡,数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想说的好像还不止这些吧……”
顾鹏飞丢了火钳,抬头对贾涉道:“你今天晚上,问我‘阎马叮咚’的事情,本来朝中的政局,不是我该议论的事情……”
贾涉笑道:“我们不过是私下说一说,出你口,入我耳,又不会被别人听去,你怕什么?难道怕我背后去告密?”
顾鹏飞定定的看着贾涉,对方面容本就清秀,这两个月又削瘦不少,被火光照映的面庞上,睫毛正在微微抖动,洒下的影子将对方的双眼衬托的黑白分明,格外清澈。
顾鹏飞在心中暗自盘算,面前的这位贾大人,是否可以信任,有些话对他说了,会不会有麻烦。
贾涉见到顾鹏飞的神情,就知道了顾鹏飞还是不太信任自己,便道:“我很相信你,所以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你如果不信我,我可以发誓!今天你我的谈话,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天打五雷轰……”
顾鹏飞摇头道:“不必发誓了,朝廷这百年来,积弊甚多,奸臣乱国,也不是一次两次!如今圣上刚刚即位的时候,也曾想过有一番作为。他在十年前出兵中原,想要夺回旧京,但是没想到,我天水朝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不仅没有夺回旧地,反而损兵折将!那时候我才十五岁,跟着我爹上战场,亲眼见到圣上为了平息鞑靼国的怒火,将我爹的人头割下送给鞑靼国赔罪!饶是如此,也不过只换来四五年的平安!”
贾涉却不知道顾鹏飞还有这样的故事,见到顾鹏飞神色黯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顾鹏飞继续道:“自从那次兵败以后,圣上就一蹶不振,朝政也不怎么管了,任由奸臣祸国,这几年圣上更是耽于玩乐,几乎不问国事。六年前,圣上心血来潮,忽然问朝中一名大臣:‘朕近日看史,都说小人多而君子少,乱世多而治世少,是为什么?’,那名大臣回答说:‘小人多所以乱世多,君子少所以治世少,但小人一开始并不多,君子一开始也并不少。只因昏庸之主多了,所以小人才多!若是陛下圣明,则天下才有望清明!’”
贾涉道:“那名大臣的胆子挺大的,这不明摆着骂皇帝是昏君么?”
顾鹏飞道:“往常这种事情多了多去,圣上都是一笑而过,但是那次他十分恼怒,将那名进言的大臣贬官去了岭南荒芜之地,那名大臣在半路上,就忧愤而死。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对圣上说这种话!朝中的情形,便一年不如一年,‘阎马叮咚’四个奸贼趁机把持朝政,贪污弄权,肆意横行,把国家大事当做他们自己牟利的资本,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堂乌烟瘴气。饶是如此,上上下下却无人敢言。现在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即便是我们拼死能够夺回上游的浒黄州,让烈匕图暂时退兵,但隔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卷土从来!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贾涉沉默不语,顾鹏飞亦不再说话,帐中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之声,和帐外簌簌的落雪之声。
贾涉伸出手,握住顾鹏飞粗糙的大掌,道:“不能这样想,如果我们这一仗能够打赢,便有了在朝中说话的资本,或许局面未必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即便是比这糟糕百倍千倍,也不用灰心丧气!这天下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这国家,也决不会是‘阎马叮咚’自家的产业!就算是皇帝昏庸,奸佞乱国,但不是还有不少将士官员,克尽职守,鞠躬尽瘁么?这里也是我们的地方,我们的家!”
顾鹏飞哂笑了一声:“再这样下去,没多少了吧?你看看现在还有谁肯拼死为国尽忠?”
贾涉盯着顾鹏飞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至少,还有你!”
顾鹏飞浑身一震,朝贾涉看去,问道:“你这么认为?”
贾涉一笑:“你爹都被皇帝砍了头送给鞑靼国做礼物了,你却还拼死作战,难道不是么?而且……再怎么,也要算上我一个吧!!现在至少有两个了!我们一文一武,联手起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贾涉一笑:“你爹都被皇帝砍了头送给鞑靼国做礼物了,你却还拼死作战保家卫国,难道不是尽忠之人?而且,再怎么也要算上我一个吧?我们两个一文一武,要是联起手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顾鹏飞听到前半段心中颇为感动,但是当听到贾涉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浑身一个寒噤,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道:“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还有,你不要瞎用词!!”
贾涉只顾自己说的畅快,被顾鹏飞这么一提醒,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立刻闭嘴。他很担心自己口不择言又触怒了顾鹏飞,但是悄悄抬眼去看的时候,顾鹏飞脸上并无怒色,也不知道是对方涵养好没发作,还是在暗中记仇。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贾涉数次偷偷去看顾鹏飞,顾鹏飞都看着别处没理会自己,气氛变得有点诡异,贾涉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等到他再次去偷看顾鹏飞的时候,正好与顾鹏飞的视线撞在一起,贾涉也不好意思故意躲闪,只得看着对方。
蓝色的火苗在帐中来回跳动,映照在两人的脸上,顾鹏飞的脸部轮廓被照的格外分明,唇边的毫毛看得清楚,一双眼睛又是深邃,又是明澈,既英俊又雄武的面庞竟让贾涉感到一阵恍惚。
顾鹏飞亦看着贾涉,过了一会儿,开口道:“看我做什么?”
贾涉忙将视线移到别处,干咳了两声,道:“没……没什么。”
顾鹏飞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和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你最好别打我主意,不然连朋友也没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