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贾涉看着头顶那又圆又大的月亮,道:“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见这样的朝廷,除了愤怒,还有些绝望。甚至会想,快点亡了吧,这等昏君,也不知道为他效力做什么!”
赵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喘气。
贾涉扭过头,看着赵启,对方全身尽湿,头发贴在鬓角,水滴还在不停的滑落。
赵启也看着贾涉,两人沉默的对望着。
过了一会儿,赵启忽然道:“我想当皇帝!”
贾涉哂笑了一声,抬起酸软的手臂,摇了摇:“你没希望的,别瞎想了!”
赵启翻过身,面朝着贾涉,神色严肃:“我是认真的!”
贾涉笑道:“你随便逮到一个就这么说,更加没希望了!”
赵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贾涉叹了一口气,那头枕着手臂,摇头道:“当皇帝就那么好么?赵德想,赵不愚想,你也想……到底当皇帝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赵启的目光看着远处平静的大海,隔了一会儿道:“先帝无子,曾经在宗室之中,选了两个孩子来养。我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叫做赵艾。后来先帝死了,被先帝看好的赵艾过了没多久也悄无声息的死了。我那个时候只想活下去,能够平安的长大就已经满足,没有任何其它的念头。”
贾涉道:“看来果然是见财起意啊!”
赵启猛然伸手,揪住贾涉湿漉漉的衣领,将他拖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我后来是见到赵理明昏庸,赵德阴狠贪婪,赵不愚痴笨呆傻!国家没有任何希望!除了我……”
贾涉愣愣的看着赵启,少年的脸庞还有些稚嫩,刚刚的运动消耗了他的力气,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红潮,双眼却十分的深邃有神,嘴角有着一丝不容质疑的笃定。
赵启道:“我姓赵,是除了赵德赵不愚之外,唯一有资格的人!或许不能做到最好,但决不至于比他们两个还差!”
贾涉微微垂眼,过了一会儿,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赵启呼的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拉拢你!”
贾涉伸出手:“把印有赵德私印的信件借给我用一下,就是最好的拉拢了!”
赵启猛然将贾涉的手按在沙滩上,另一只手撑在贾涉的脑袋两旁,俯视着他:“你就算是这次整垮了赵德,也绝对整不死他!不仅如此,你一定会被秋后算账,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我不想看见你被丢到岭南,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文书!”
贾涉道:“为什么?我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赵启逼近贾涉,两人的笔尖几乎相触:“因为我想当皇帝,因为我想让你来辅佐我,因为你是我认识的,真正有情有义,有才能的人!”
贾涉微微的扭头,两人的姿势很怪异,让他觉得有些尴尬:“殿下,你说话能不要离人这么近么?”
赵启决然道:“不能!”贾涉微微扭头,两人的姿势很怪异,让他觉得有些尴尬:“殿下,你说话能不能不要离人这么近?”
赵启决然道:“不能!!”
贾涉无语,心中哀嚎:尼玛裤子都没穿,下面都碰到我大腿了啊!!但是这话他也不能拿出来说,只得默默的内伤出血。
赵启看了贾涉半晌,嘴巴上虽然说不能,但也松开手,自己坐到了一旁,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得海涛之声。
带两人前来的那匹马依旧在远处,不急不缓的甩着尾巴,十分悠闲。
过了一会儿,赵启道:“你不要这么固执,这次伏阙上书,已经弄得官家很不高兴了,但是他就算是再不高兴,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拿你这个‘国家功臣’开刀。但是如果你非要借着这次的事情把赵德整下去的话,官家必然不可能在容下你,而且……朝中很多人也会把你视为眼中钉的。有时候做事情,不要弄得太绝了,他毕竟是王爷,还牵扯到很多人……”
贾涉哼了一声,不说话。
赵启继续道:“你们在鄂州,和烈匕图交手,那么不容易,你都能忍耐下来,这一次……”
贾涉咬牙道:“你也知道,赵德是怎么对付鹏飞了!鄂州之战,我什么也没做,要说功臣,真正的功臣是鹏飞!我决不能容忍有人这样对待他!”
赵启扭过头,看着贾涉,目光忽然一下变得深邃无比:“所以,你完全是为了顾鹏飞,才要下死手?”
贾涉犹豫片刻,道:“是!刚刚我赢了,殿下你不要说话不算话!”
赵启看了贾涉半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好吧!你先回去,我等会儿派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贾涉站起身,朝着赵启鞠了一躬,一个唿哨,招来自己的马,将赵启的衣服丢给他,自己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裤子里,头发里全部都是沙子,十分难受。
等到贾涉穿好衣服,却发现赵启躺在原地一动没动,贾涉道:“殿下,跟我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又没马,怎么回去?”
赵启头也不回:“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情了,我能回去!”
贾涉听赵启这样说,有些惊讶,他四处看去,却见到茫茫海滩上一个人也无,不知道赵启是准备走着回去呢,还是爬着回去。贾涉有些犹豫,在马背上伸出手:“殿下,一起走吧!”
赵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贾涉见赵启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用,便调转马头,自己缓缓的去了。
月光下,海滩边,赵启扭过头,看着贾涉越走越远的背影,最后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猛然间,赵启再次跃入海中,朝着远处奋力的游去,这一次,他的身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有着三名从远处奔来的侍卫紧紧的跟随。
直到赵启自己终于力气耗尽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岸边,双唇紧抿,心中默默的道:制川,我其实,能够比你游的更远!只是……只是不想看见你葬身大海而已。
贾涉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先是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将头发中的细沙全部洗去,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才朝着顾鹏飞的房中走去。
顾鹏飞早已睡熟,贾涉怕吵醒了他,也没敢点灯,只是透过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到顾鹏飞沉睡的面庞,这些天他瘦了很多,脸部的轮廓显得更加明显,下巴处有着参差不齐的胡渣,一双唇更是连一丝血色也无。贾涉看着顾鹏飞,心中涌起了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愣愣的看了半晌,最终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将床头已经空了的茶壶倒满水,放在顾鹏飞触手可及的地方后,转身走了出去。
三日之后,顾鹏飞通敌叛国一事公开三司会审。三司是指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这三个部门联合审案,审案地点仍旧是设在大理寺,因为有了前一次的太学请愿,赵理明十分不愿意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这次会审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而且赵理明因为李凤娘一事,对顾鹏飞的疑虑也尽数根除,只是示意下面随便找个替罪羊遮掩过去就算。
主审的是大理寺丞王铸,刑部尚书叶梦龙,以及御史中丞岳安国。
朝中大臣倒是来的不少,丁大佑、马天翼是少不了的,京中禁军的头目亦来了不少,其中还有贾涉的老熟人,殿前指挥使杨髯。
赵德本来不打算过来,但是心中却隐隐的担心顾鹏飞会把自己咬出来,是以在隔壁找了间屋子旁听,本人却不出现。
贾涉和自己的几个狗腿子陪着顾鹏飞一同前来,走进大理寺的时候,贾涉扭头去看了顾鹏飞一眼,他很担心顾鹏飞对这个地方会有阴影,出乎贾涉意料的是,顾鹏飞脸上神色丝毫未变,泰然自若。
一众人等早就等在大理寺的正堂中,整个大理寺戒备森严,周围还加派了不少侍卫,以免出现意外。
堂中只空了一张椅子,是留给贾涉的,贾涉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其中的气氛有些诡异,而且他注意到,堂内还架了一面屏风,也不知屏风后坐的是谁?
他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位,心中暗暗的盘算,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盼着赵德倒台的,又有多少人,是和赵德绑在一根绳子上面的。
这场审案怪异之极,只有顾鹏飞这个被告,却根本没有原告,主审官王铸一见到贾涉和他的三个狗腿子进来,心里就恨得有些痒痒,双腿却忍不住的发抖——他被贾涉囚禁了一晚,也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的双腿被面前的桌案挡住,无人能见到罢了。
顾鹏飞身上穿着普通的衣衫,也未有任何盔甲,站于堂下,什么话也没说。也无人先开口,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倒是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之声,王铸才如梦初醒,知道这是后面的人在催促自己快点开始了!
王铸便朝着顾鹏飞和在座的诸位大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他虽然是这样说,眼睛却看着丁大佑,丁大佑微微点头。
王铸便例行公事的问道:“堂下所站何人?”
贾涉在心中骂娘,顾鹏飞答道:“龙卫军指挥使顾鹏飞!”
王铸又道:“顾将军,有人说你谋反,证据确凿,可有此事?”
顾鹏飞昂然道:“绝无此事!大人说证据确凿,证据何在?”
王铸额头开始冒汗,却也硬着头皮,命大理寺中的小吏将伪造的通敌书呈上。那通敌书因为时间仓促,伪造的十分粗劣,顾鹏飞只扫了一眼,便道:“众位明鉴,这书信,笔迹并非罪臣的,用的印章,也是我的官印,若我真心与烈匕图合谋,又怎么用这种东西?当用私印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