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赵国邯郸。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路上的积雪足足有三尺深,仍未有停的迹象。赵国在刚刚结束的长平之战中被秦军坑杀了四十万人,城内一片萧条,人人自危,路上行人稀少。
只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快速的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车停在了一处府门前,府门甚是宽阔,却是连个匾都没有。
一个老妪下了马车,立刻有人从府里跑出来迎了进去。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急跑出来喊道:“三婶请速速到内堂,我家公子已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就来了,这边的情况吕先生已经跟我讲过了,你们就放心吧,有我赵三婶在,什么孩子都可以平安接生的!”三婶边走还边嘟囔着。这三婶是邯郸城内出名的接生婆,他接生的孩子不下四五十个,没一个出事的。
说话间就进了大堂,早有一个年轻后生侯在那里,见老妪过来,急忙站起来说:“三婶请务必保他们母子平安,多少酬劳都可以的!我异人必说到做到!”异人是四年前秦国送到赵国的人质,但秦赵战火不断,他也倍受赵王的冷遇,在大商人吕不韦的资助下才得以勉强度日。
“既然答应了吕先生,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快带我进去吧,我会尽力而为的!”
“如此,多谢了!赵甲快带三婶去内堂。”
赵甲带着三婶匆匆去了内堂。没过一个时辰,内堂便传出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异人一阵欣喜。三婶不久便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笑道:“恭喜啊!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异人激动不已,接过孩子,叫道:“我当父亲了!我当父亲了!赵甲你看他多像我!”。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您看这小嘴,多像公子啊!”赵甲指着婴儿说道。赵甲本是秦国人,几年前跟随异人来到赵国做人质,然而秦赵关系一直紧张,并不受赵王待见,因此二人相依为命,主仆情谊非常深厚。在这落寞的时候,他们对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都非常兴奋!以后的生活或许会因此增加一抹亮色。
恰在此时,闯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此人中等身材,器宇不凡。见到异人急忙深深一辑:“不韦因大雪封路,故而来晚了,夫人和孩子可好?”
“先生来的正好,多亏三婶在,他们母子平安!是个大小子,您快来看看这孩子多有福相啊!”异人激动地说。
“哈哈!恭喜公子喜得贵子啊!这是上天要赐福于您啊!”向异人道喜后,吕不韦才转向三婶,顺手掏出一包银子,塞到三婶手中道:“有劳三婶了!这些银子请收下!三婶的恩情我吕不韦一定不会忘记!”原来此时长平之战刚刚结束,秦军坑杀赵卒四十万,赵国人无不痛恨秦国,接生婆听说是要帮秦国质子接生,都避之不及,吕不韦好不容易才请到精通接生的三婶,吕不韦答应给予十倍的费用。
三婶急忙推脱说道:“我是感激先生这几年来对我家的照顾才答应先生的,您太客气了!”嘴上虽然这样说,手上却掂了一下银子的分量,笑嘻嘻的把钱袋装进了口袋!三婶收钱后嘱托了一番,就起身告辞了。
吕不韦和异人进内堂探视过异人夫人赵姬后,回到大堂,赵甲早准备好一壶热茶在旁侧立。吕不韦与异人围桌席地而坐,边喝茶边道:
“赵姬顺利生产是公子之福啊!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小王子的出生可谓生不逢时,我们无法大张旗鼓的为他摆设宴席庆生,委屈公子了!”
“先生哪里的话,母子平安已经是我异人莫大的福气了,怎敢奢望其他?长久以来,我备受冷眼,多亏先生,行馆才得以修缮,能够安身于此都是先生的功劳!”
“公子深明大义,不韦从心底佩服!赵姬生产的消息可曾传了出去?”
“尚未有很多人知道,但是想必几日之内必会传扬出去了。”
“而今,秦赵关系紧张,此时此刻我们只能尽量低调,不能做任何刺激赵国人的事情。眼下要一切从简……想来此时也不会有赵人会希望与我们扯上关系。”
“这倒无妨,前几日我已命人将“秦国行馆”的牌匾摘下,以免招来不测。”
“公子所为甚是及时啊!我们还需到赵王宫中打点,赵人眼下都想诛杀公子,赵王也必想借公子泄愤,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如此还得烦劳先生了。”
吕不韦起身告辞,临行又向内堂深深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欣喜与不安。
出了秦国行馆,吕不韦直奔建信府而去。建信君郭莲是赵孝成王的宠臣,凡事都与他商议。来到建信府门前,吕不韦掏出些碎银子打发了门子进去通报,建信君郭莲正在把玩楚国商人进献的玉兔,听有人来访,急忙收好玉兔,整理了衣冠,踱入正堂。吕不韦早就候在大堂,见郭莲前来乃深深一辑。平日里,郭莲从吕不韦处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也知道吕不韦暗中帮助异人,如今秦赵关系势同水火,此次必是为了秦国质子而来。
郭莲乃故作玄虚,道:“让先生久等了,我刚从大王宫中回来,故而耽误了些时候。”
“不韦岂敢怪罪大人,想来大人也是日理万机,百忙中能抽出时间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已是莫大开恩了,不知赵王此番召见大人所为何事?”
郭莲见吕不韦上钩,开口道:“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长平新败,秦军又进逼日甚,大王想找个地方撒撒气。”
此时,吕不韦已经明白郭莲的意图,乃顺着道:“莫非大王想对秦国质子下手?”
“是啊,恐怕这位秦国公子命不久矣啊!”郭莲装出一脸惆怅的样子。
吕不韦闻此哈哈大笑起来。郭莲本想让吕不韦来求自己,现在却自己被弄得摸不着头脑,疑惑的问道:“先生因何发笑?”
“我笑大王为何如此愚蠢!”
“此话怎讲?”
吕不韦收住笑声,正色问道:“敢问大人,此时杀掉质子对赵国有何好处?”
郭莲沉吟片刻,道“可以让大王解气!”
“大王是解气了,但这样会更加激怒秦军,使他们对赵国的进攻更加猛烈。”吕不韦见郭莲闷声不语,接着道:“再请问杀掉质子对大人有何好处?”
“对我,哈哈……吕先生说笑了,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啊?”郭莲尴尬的笑了两声。
“既然杀掉质子对赵国和大人都没有好处,为何还要做呢?这样只会加快秦国对赵国的用兵,而万一邯郸被攻下,秦军必不会放过大人,天下人都知道赵王计策多出于大人,杀害秦国质子的事情必也一同算到大人身上,到时候大人何以立足呢?”吕不韦在郭莲的眼中隐隐看到了一丝恐惧,接着道:“倘若大人此时对赵王晓以利害,赵王必以为大人为赵国考虑周全,万一赵国有何不测,大人对秦也是有恩之人,况且我听说异人已被定为秦国第三代继承人,倘若真能登上秦国大位,必然也会感念大人今日的救命之恩,大人何不向大王建言呢?”
郭莲眨眨眼,心中明白,吕不韦并不是危言耸听,秦昭王确实有灭亡赵国之心,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于是道:“先生言之有理,明日我便向大王进言秦质子杀不得!”
“大人也是明白人,我听说秦质子刚生下一子,如此,秦质子分量更重,请大人一并保全,我自会向秦质子说明大人的心意。”
“那是必然!”
吕不韦见目的已达到,天色渐黑,乃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二天一早,秦国行馆便收到了郭莲送来的生诞贺礼,虽然仅仅是一件小孩用的袍子,异人、吕不韦心中却都明白,郭莲已经说服赵王暂时不会为难异人,这一劫暂时躲过去了。异人思忖自己此时不宜露面,乃差赵甲封了一百金作为答谢,送到了郭莲府上,郭莲听闻自是欢喜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