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奔走了一会,三人来到后山一个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来,放下薛捻。田灵儿也落下地,手诀一收,“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卷起,盘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条好看的红色腰带。
这片山坡上长满竹子,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却与寻常不同,在竹节处都呈现黑色。
宋大仁指着这片竹林,对薛捻道:“小师弟,我们大竹峰一脉的规矩,初入门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处砍伐竹子。你年纪尚小,头三个月里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于粗细随你好了。”
“是,大师兄。”薛捻口中应着,眼睛却不住的看向那些黑竹子,据他所知,这些黑竹可不简单,寻常之人砍上一天也未必能砍断一根,坚硬无比,如同石柱那般,质地非凡。
但他终不是寻常人,以现在体力,一天砍上十几根,应该不是问题的。
宋大仁看他样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们慢慢走回去,我指给你看来时路径,以后你自个儿来,顺便也与你说一下门规戒条。”
田灵儿在旁边笑道:“大师兄,你干嘛急急跑这么远来却说些不关痛痒的话,还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脸色一红,不去理她,只对薛捻道:“小师弟,你记好了,本门门规第一条,首重尊师……”
其实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生性懒散,虽要面子却一向懒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传授道术法门之后便不理不睬,任凭弟子自行修习。但他妻子苏茹却生性要强,性喜动武,年轻时名头颇响,风光无比,与田不易成婚后,性子已大为收敛,但一来时常手痒难耐,二来座下弟子不太争气,青云门每过一甲子照例举办的“七脉会武”大试,连着几届下来,大竹峰弟子屡战屡败,除了大师兄宋大仁偶尔胜上一场,其余人都以全败告终,遂成青云门内上下笑柄。
苏茹一生好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这便时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诲”这帮弟子。她外表虽然柔美,性子却是颇急,修为又是极高,一不小心便把这些弟子打得抱头鼠窜,遍体鳞伤,以至众人惧怕这位美艳师娘远胜过那矮胖师父了。
这时天色已迟,太阳落到西边,天际晚霞灿烂。夕阳照在大竹峰上,这一大二小缓步向山前走去,远处峰前屋宇处,不时传来一声声长长犬吠,中间还夹杂着某些可怜人的尖声呼痛。
晚饭时分,天色已暗了下来。
大竹峰上,后山是整片整片的竹林。而众人的房屋建筑都在前峰,最大最重要的是主殿守静堂,田不易夫妻和女儿三人便住在其中的后堂。守静堂旁边就是众弟子起居的回廊小院,不过因为人数太少,屋比人多,每个人都独居一室,就连新来的薛捻也有了一间。单论居住条件,大竹峰却是难得的胜过了同门各脉。
剩下的就只有练功的太极洞和厨房及用膳厅了。这时众弟子都聚集到用膳厅里,负责膳食的老六杜必书一盘盘将饭菜端上桌来,多为素菜,少有荤腥。众弟子依次落座厅中长桌的右边,宋大仁坐在最前头,薛捻恭陪末座。在桌头和对面各放着一张大椅和两张小一些的椅子,看来是为了田不易一家人准备的。
薛捻看了看身边还空着的位子,那是正在忙碌的老六杜必书的座位,过了一会,杜必书终于端完了饭菜,洗净了手,坐回位子,与众人一起等待师父。
杜必书看去颇为年轻,脸瘦而尖,眼大三角,贼溜溜好动的样子,很是机灵。他坐下之后,看了看薛捻,微笑道:“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薛捻老老实实地道:“薛捻。”
杜必书点了点头,一指自己,道:“我是你六师兄杜必书。”
微微一笑,薛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六师兄。”
杜必书清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一会你来尝尝师兄的手艺。”
“好!”薛捻清脆的应道。
杜必书忽然笑了一下,大有暧昧之意,一指大厅门口处,道:“小师弟,等会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会从那里进来,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薛捻一怔,座上其他人都纷纷转过头来,脸上都有笑意,坐在杜必书上头的老五吕大信笑道:“老六,你的赌瘾又犯了啊?”
旁边面容瘦削精干的何大智笑道:“他是太久没赢过,现在要骗小孩子了?”
“去,去,去!”杜必书连连挥手,不理众人,满脸笑容,对薛捻道:“小师弟,你猜呆会师父一家三人,会是谁第一个踏进这个门口呢?唔,你刚刚入门,让你先猜,别说做师兄的欺负你。”
薛捻心中暗笑,居然跟自己赌。
坐在远处的老二吴大义高声叫道:“小师弟,即是打赌,你便先问他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杜必书哼了一声,道:“你们怕我赖帐啊?我杜必书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赌品好名闻江湖(众人大笑:你就没赢过!),小师弟,你若是猜中了,我便帮你砍十日的竹子,若你输了,就帮我洗十天的碗,如何?”
各人又是大笑,宋大仁笑骂:“没出息。”
看大家开心,薛捻也不客气,道:“六师兄,若我赢了,你多煮几样好菜给师弟尝尝就好。”
杜必书一拍大腿,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道:“小师弟,那你说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到底会是谁先进来?”
众人眼光都落到薛捻身上,薛捻心里有数,青云门首重尊师,要是寻常情况下,想必是田不易师父第一个进来的。但这里边可就出了点意外,薛捻想着,当下大声道:“我猜一定是师父先进来。”
众人大笑,吕大信摇头道:“想不到今天真的被老六给骗赢了一次。”
杜必书乐不可支,看着一脸胜券在握的薛捻,乐呵呵地道:“小师弟,告诉你,其实每次师父一家人中都是小师妹第一个冲进来的。哈哈,你呆会就来帮我洗碗吧。”
薛捻侧了侧首,依旧笑着说道:“是吗?呵呵,那看着!”
排行老三样子矮矮壮壮的郑大礼笑道:“老六,你也好意思?”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老三你说什么,我又没逼没迫,大家愿赌服输,是不是,小师弟?”
薛捻点了点头,忽听宋大仁道:“师父来了。”
众人脸色一整,都站了起来,面向门口,迎接师长。片刻之后,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出现在门口,然后在他身后的是……
空无一物!
他竟是一个人来的。
众人齐齐一呆,杜必书忍不住抢道:“师父,师娘和小师妹呢?”
田不易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师娘带着小师妹回娘家了。”
众人愕然,但片刻后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看着田不易晃悠悠走了进来,薛捻一脸笑意,瞅了瞅“赌必输”,杜必书则目瞪口呆。
田不易坐在自己那张大椅子上,挥了挥手道:“吃饭吧。”
众弟子这才坐了下来,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必书。田不易看了张小凡一眼,对宋大仁道:“你把门规和戒条对他说了么?”
宋大仁点头道:“是,十二门规二十戒条,我都告诉小师弟了。至于那些基础的修炼道法,弟子看小师弟今日初来有些疲倦,打算明天再正式传授。”
田不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着薛捻道:“老七。”
“是,师父。”薛捻见田不易叫自己,立刻起身应着。
田不易点了点头,心中对薛捻还是满意的,道:“你就先跟着大师兄,记着要用心学,道海无涯,勤励为舟,纵然资质差些,但只要你坚忍刻苦,未必便不能学成了,知道了吗?”
薛捻如奉圣旨,恭恭敬敬地道:“是。”
田不易一摆手:“吃饭。”
薛捻年小身矮,捧着个大碗坐在椅子上,稍远些的菜便夹不到了,不过他身旁的杜必书倒是颇为好心,为他夹了好几次,低声笑道:“小师弟,多吃些。”看他的样子全然不在意打赌输了,赌品果然不差。
薛捻心里感激,连连点头,吃了一会,偷偷问道:“六师兄。”
杜必书转过头来,道:“什么?”
薛捻道:“师娘的娘家在哪?”此时他还是想多了解些青云门,尤其是即将生活多年的地方。
杜必书道:“呵呵,师父说师娘回娘家,倒不是说真的娘家,而是说她回本门小竹峰水月师叔那里去了。”
薛捻讶道:“什么?”
杜必书压低声音,道:“师娘年轻时本是出身于小竹峰一脉,与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是师姐妹,感情是极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师娘她花一般的人儿,居然嫁给了师父,听说那时候青云门各位男师叔们很多人想不开……”
“噗”,一支筷子打在了杜必书的额头上,力道不轻,红了一片。两人吓了一跳,却见是田不易一脸怒容,手中筷子少了一支。杜必书转头对薛捻吐了吐舌头,两人不敢再说,低头拼命吃饭。
这时,宋大仁对田不易道:“师父,这次掌门真人召集七脉聚会,怎么只有水月师叔没有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拿起另一双筷子,道:“还不是那个老道姑装病,派人对掌门师兄说什么头疼发热来不了了。掌门师兄也是的,居然也就信了。哼,今天要是她也来了,我就算抢不到好的,也不一定摊下……”
座下的四弟子何大智干咳两声,悄声道:“师父,水月师叔那一脉是从不收男弟子的。”
田不易一窒,摇了摇头,道:“还有你们师娘,一听说水月有什么毛病,立刻便带了灵儿过去看她,搞得像是天塌了一般,真是的。”
众弟子对看一眼,都面有喜色,宋大仁迟疑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师父,那不知师娘在水月师叔那儿会呆多少时日啊?”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多少时日,今日去,今晚便回。”
“唉!”众弟子唉叹声四起,个个面有失望之色。田不易看来看去,哼了一声,对宋大仁道:“今天师娘又指导你们修行了?”
宋大仁还未说话,老二吴大义已然抢道:“师父莫要问他,大师兄今日临阵脱逃,好不要脸。”
宋大仁怒道:“胡说,我乃奉师父之命帮小师弟……”
“吁……”众人嘘声四起。
薛捻笑嘻嘻看着,大竹峰众人感情还真好。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众人走后,薛捻本欲留下来帮忙杜必书洗碗,杜必书却笑道:“小师弟,多谢你了,不过这里的事我做就可以了。你打赌赢了我,放心,明天我就帮你砍竹子不,是烧几样好菜给你。呵呵”
占了点优势,薛捻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宋大仁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房间去。”
“好,那么六师兄我先走了。”薛捻点头,对着杜必书说道。
“嗯,小师弟你去吧!”杜必书嘿嘿一笑,不在意的说着。
宋大仁拉起薛捻的手,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的新房间去。”
两人走出厨房,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挂在东天。他们走过守静堂口,薛捻向里看去,只见灯火全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在堂前,颇有些阴森森的味道。
又走了片刻,他们回到了众弟子住的那个回廊,宋大仁将他带到了右首最后边的一间屋子,道:“小师弟,白天你醒来时的那间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师弟都依次而居,都在右侧,左边那七间房没人住的。”顿了一下,他看着薛捻道:“你一个人住,怕不怕呀?”
薛捻摇了摇头。
宋大仁微笑道:“这就是了,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孤单呢!来,我们进去吧。”说着带着薛捻走了进去。
薛捻看着这一个陌生但以后将要长久相伴的地方:一个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中小石卵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
宋大仁打开房门,进去点上了灯,道:“小师弟,进来吧。”
薛捻走了进去,只见屋中摆设一如宋大仁房里一样简单朴素,桌椅床铺,旁的也没什么了。
宋大仁道:“今天我已把这里打扫了一下,你就暂时住下吧。山居清苦,你年纪又小,或会感觉孤单,但我们学道之人,本就要忍受各种磨砺,往后生活起居之事,你都要自己做了。”
薛捻道:“知道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又向左右看了看,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去休息吧。”
薛捻应了一声,送大师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道:“大师兄,怎么现在刚刚入黑,诸位师兄都没出来走动一下啊?”
宋大仁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最少的也在这大竹峰上学道数十年,平日里难得外出,这大竹峰早就逛的熟不可熟,所以都懒得走动,像老四爱看书,老二爱哼曲,勤奋些的如老三便在屋里修行,一般都不出来的。”
薛捻这才想起来,宋大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了两句,转身走了。
薛捻回到屋中,关上房门,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突然都静了下来,没有一点人声。他默默走到桌前,呆呆坐了一会,无事可做,便吹灭了灯火,脱下外衣躺到床上。
他忽然往怀里一掏,拿出一颗深紫色暗淡无光的圆珠,珠上中间有一个细孔,赫然是当初普智交给张小凡的那颗“噬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