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白在梦中幡然惊醒,天色已经大亮。
醒来时一身的冷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秦思白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头发冷地庆幸这只是个梦。梦里陈骁满身是血地被挂在悬崖边,秦思白拼了命地想拉他上来,却说什么都使不上劲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那梦境太真实,真实得让秦思白不敢去细想。
秦思白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强忍住胸腔里翻涌着的强烈不安,俊眉紧皱,陈骁,陈骁,你可一定要等我啊!
心脏还在狂跳,秦思白还未在梦里的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房间门被打开了。
何柔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的有口服的药,有注射用的针筒棉球,还有一碗很香但是有些稀的小米粥。
看到秦思白,何柔笑着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你醒啦,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说着帮秦思白坐起来靠在床头,把粥碗端给他,利索地检查着待会要用的医疗器具。
秦思白端着粥碗,礼貌地道了声鞋,喝粥的动作很斯文。
何柔年纪不大,热情活泼,心地善良,上过几天学堂,对识文断字,斯文风雅的人格外有兴趣。这会儿,小丫头看着秦思白喝粥,只觉得这人一副眉眼生得耐看得不像话,越是细看越觉得好看,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一股子超然气质,不觉间竟看得痴了。
秦思白吃了几口,发现这个小护士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对上秦思白询问的目光,何柔赶紧低了头,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思白。”秦思白很礼貌地回答,除了特别讨厌的人,他对谁都很随和。
“秦思白,真好听,”何柔笑眯眯地说,“我叫何柔,何是‘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的何,柔是柔软的柔。”
秦思白笑了一下,低头喝粥,没说话。拿诗经来介绍名字,这姑娘还真有雅致,不过秦思白没那个闲心跟她练嘴皮子,实际上他干什么都没兴致,只想赶紧好起来,离开这地方。
见秦思白没搭话,何柔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小时候读私塾,教书的先生是这么告诉我的,介绍名字的时候高雅一点,就容易被人家记住。”
真是少女的心性,毕竟是人家姑娘在照顾自己,总是晾着人不礼貌,秦思白接了一句:“你很想让别人记住?”
“也不是啊,”何柔托着香腮看着秦思白,“对于特别的人才想对方记住,你呢,没有什么想被对方记住的人吗?”
想被对方记住的人?秦思白看着粥碗,脑海里浮现出陈骁第一次给他做的那碗煮稠了的粥。
“有,”秦思白轻声说,“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何柔好奇地问:“是谁啊?你喜欢的人?”问完了小姑娘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哪有女孩子家巴巴儿地问一个男人这种问题的。
秦思白倒是没觉出什么,眼底转着温情,很淡,不,很浓,眼神里百转千回的感情遏制不住地溢出,他回答说:“是爱人。”
是否只有分别之后,爱才显得那么浓烈,却又那么苍白。只有离开你,我才发觉,我除了爱你,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
而另一边,在陈韬的办公室里,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呼吸困难。
陈韬眉头就没舒展过,陈骁靠在沙发上抽着烟,脸色平静,事实上他从北平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个表情,没变过。也就是这个表情,让陈韬觉得,他弟疯魔了。
辗转得知了秦思白的“死讯”,其实陈韬心里是有一些怀疑的,毕竟没人能证明那具尸体的身份,但于小满也说了,他亲眼所见,那哪还能有假呢。
理解万岁,陈韬尽量理解陈骁的一腔子痛楚,任他要求,答应他一切需要,给他打点好关系,疏通了门路,一进军队就是官儿,他想带谁就带谁,简直没这么惯着的。结果陈骁该要的不该要的都要到了手,他说他不回家,直接走。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回家而已,陈二少就是个纯种混蛋,什么浑事儿安他身上都不算太过分。只是这参军不比别的,一旦入了伍可就身不由己,到时再相见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要是陈夫人知道他儿子连面都没见就上了战场,迁怒到陈韬身上,还不拔了他的皮。
沉默良久,陈韬开了口:“回家一趟,看妈一眼,不费你什么事儿吧。”
陈骁没说话,烟抽到头,又点了一根,呛得陈韬一阵心烦。
“是不是男人,能不能痛快儿的?”陈韬有些暴躁。
“如果不是她下套逼我,我们就不会去北平,秦思白就不会死。”陈骁的声调甚至没什么波澜,但语气很冷。
他接受不了任何伤害秦思白的人,直接的不行,间接的也不行。但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能怎么办?不想见,见了就会心痛。
陈韬揉了揉鼻梁,也罢,也罢,不回就不回吧,秦思白死了,说实在的,陈韬心里也难受,更多的是觉得悲哀,原来爱真的这么脆弱。
拿了介绍信和地址,陈骁大步离开了。留下陈韬沉着脸望着窗外,眼神看不出悲喜。
这世道,活着真累啊。
龙威已经很多天没来过,自从陈韬半真半假地说要帮他做媒,就再没来过。不来好,不来更好,以后也不会来了吧。陈大公子说不上来自己是赌气还是悲哀,不过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呢?脑子里有个小人儿不断提醒,你有家室,你们不可能。
有人敲门,想必是秘书来送报表,陈韬叹口气,漂亮的眼睛里装着疲惫,一个人撑着这么大的生意链条,其实真的很累。职业性地很快打起精神,陈韬应到:“进来。”说着低头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
“先放在那边,我待会儿……”话说到一半,陈韬一抬头,突然愣住了。
龙威沉稳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陈韬需要的报表,气息内敛,身形高大,一双深似潭水的眼睛里藏着暗涌的波纹。
呆呆地看着这个粗犷沉默的男人,陈韬问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