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白生得好啊,让人搭眼一瞅那就是老实孩子,跟坑蒙拐骗偷就不搭边儿。加上身上浑然天成的卓雅气质,怎么看怎么让老人家觉着稀罕。
老先生看秦思白一袭素色长衫,朴实无华,确实身无长物,再加上气质儒雅,举手投足一字一句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让老先生很舒服,于是便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扶起秦思白,进了柜台。
将十五块大洋拿布包好,老先生慈善地笑着递给秦思白,秦思白双手接过:“恩不言谢,老先生侠义心肠,晚辈一定有所回报。”
老先生摆摆手:“哎,不说报不报,你早些回去是正理,我这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秦思白感激地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戒指一眼,艰涩地开口恳求:“老先生若是方便,能否帮我留下它,等我回到家一定回来赎买。”
“这……眼下时日艰难,这个老朽恐怕不能应。”
秦思白想了想又说:“那您能否帮我留下对方的地址,到时我自行去找回。”
老先生欣然答应:“这个不难,老朽一定尽力而为。”
秦思白又冲老先生鞠一躬,最后看了戒指一眼,揣着典当来的钱奔向了车站。
火车上,秦思白的伤还没好利索,正是乱世,人们更愿意躲在家里以保全性命,火车上没多少人,天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秦思白坐上的火车不知驶向何方,这世界好陌生,没有了保护层的秦思白要从象牙塔里走出,逼着自己成长,走进这个血腥的世界,而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今后的路,有多苦多难。
看着天空,秦思白想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眼底有化不开的温柔。
陈骁,等我。
民国三十一年夏末,陈骁与秦思白初见。
  民国三十二年元旦,陈骁与秦思白失散。
两个人,一段岁月,一个转身便是经年。
……
……
……
两年后,战场。
某阵地临时指挥部的空气犹如火药浓度饱和,气氛紧张得有一点火星子就能爆炸。
国民党某军一个王牌团与日军一特训战队顽固的残余势力苦战两天一夜,双方均有程度不低的损耗,但大局已定,日军只剩困兽之斗,而国军虽是人疲马乏,斗志却一直昂扬不下,此次战斗的胜利他们势在必得。
这个王牌团就是当年高师长手下打散了的那个三五八团,两年多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这个团如有神助一般飞速成长起来,逐渐恢复成高师长麾下一把利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三五八团是一个传说,三五八团的团长就是这个传说的起始点。
传说此人性格乖戾,残暴非常,手段阴毒,阎罗转世,他带出来的兵都是异于常人的勇猛之将,有以一当十之勇,他本人更是天将下凡,运筹帷幄,骁勇善战,敌军闻听到他的名号无不肝胆俱裂,军心大乱。
这些话,不但夸大其词,更是胡说八道。
三五八团有今天,这个团的团长其实病没怎么太上心过。自从两年前陈骁接了三五八团这个烂摊子,就没怎么想管,他就想自己能上战场能打仗来着。
每有战事,战略部署在其次,他往往都是冲在最前边,手刃的是害死爱人的仇敌,一想到这些手下便更加狠厉,打起仗来有骨子不要命的劲儿。什么最凶险最危难的事他都往上够。
陈骁就没想好好活着,脖子伸长了往敌人的白刃上撞。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战士们看到团长这么拼命,也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上了战场撒开欢儿地打,这一来二去,就把三五八团的名声给打出去了,加上陈骁领着他们干了几场漂亮的翻身仗,高师长更加器重三五八团,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们留一份,人数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这本来是一个团的番号底下硬是多出来整整三个营的兵力。
三五八团打起仗来从上到下都不要命。
李秀禾白净的脸蛋上沾了一层灰,但她依然漂亮,依然杀伐决断:“我们跟敌人的兵力相差无几,强攻只能两败俱伤,如今之计唯有智取!”
话说的铿锵有力,让人总会怀疑她柔软的胸腔里为什么能发出这么有力量的声音。
两年来有过几次升迁的机会,可以去相对安全的后方,但陈骁没走,李秀禾也没走,两人肩膀上扛的星儿越来越多,却始终留在三五八团。
陈骁不想走,是为了留在一线,而李秀禾为了什么不言自明。
甭管李秀禾私下的姿态如何,上了战场她总能以一名军人的规格要求自己,很有战略头脑,军事素质很硬,头脑比很多男人还要清晰,有很多决定都是正确的,也就是因为这样,陈骁才一直都没赶他走。
几个指挥官围在一起,听了李秀禾的话,一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笑嘻嘻搭了话,一开口就让李秀禾头疼:“副团长,智取我有法子,找几个人,扮成女人混进去,小日本儿那帮牲口色心一起,那个啥的时候直接干掉,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有几个没绷住“哈哈”笑出声来。严浦生哈哈大笑:“小满哥,你去拌吗?哪有你这么高的女人!”
于小满抬手拍了严浦生后脑勺一巴掌,把孩子拍的一个趔趄:“你这么矮,长得又像女人,正好儿你去!”
陈瑞无声地勾了勾唇,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这小子这些年是越来越斯文,伸手扶住严浦生:“小满,别胡闹。”
严浦生脸红脖子粗:“你你你才长得像女人啊!”
李秀禾头都大了:“你们能不能闭嘴!”说着求救似的望向陈骁,这群野蛮的兵只有他能镇得住。
陈骁一直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个粗糙的小泥人。那是陈骁当年从废墟里生生用手给挖出来的,挖出来时就碎了,粘好之后,陈骁就不离身地带着。
放在手里日子久了,泥人就坏了,本来还算清晰的眉目都看不出来了,泥渣一摸就一手。陈骁于是腾出来一整天的时间,把原本是两个人的泥人儿细细地敲碎了,和上水,用那双拿不动绣花针的粗砺的大手细致地捏成了一个人,那股子认真劲儿把李秀禾看得一愣一愣的。
人若分开久了,对方的面孔就总会在脑海里模糊,人之常情。
怪的是,在陈骁的脑海里,秦思白那张脸,那双眼睛,那个身量,都像是用最精细的画笔画上去的,一丝一毫都不差。
陈骁想秦思白,两年多来,一天,一时,一刻都没停过。就连梦里都被秦思白霸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