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听筒,关上桌子的抽屉,推开门乘着电梯去到了二十七楼。钟万辉埋着头认真的在写东西,赵华推门走进去了,他的头也都没有抬起来,就像进入了无人的境地。
“钟总,”赵华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是你找我吗?”,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说“我过来了”,这就更是屁话了。想了下,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为好。
钟万辉仍然低着头,仿佛很专注的模样,只是从咽喉,或许是从鼻子里面冒出来一声不清不楚的回答:“唔。”
赵华站了一小会儿,看见他仍然没有什么反应,索性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过来当日的新闻报,翻阅了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钟万辉终于讲话,说道:“老赵,你来了啊?我找来你吔,就是有两件事情要交代吔。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宣传部那边要开个很重要的例会,就是有关宣传和舆论的机构怎样维护局面,保证和谐安定还有投资那方面的。社里安排李副总还有你去开。维护和谐安定,净化舆论环境,对你那个部门很重要的吔。”
赵华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怎么会是我的这个部门啊?对于新闻部、政法部、经论部的影响是更大的呀!”
“这个你就是不懂了吔。你的那个部门搞的什么社会民间新闻,登多了的话,也是会有不好的影响的。人家外商看见了这样东西吔,就会觉得这种城市乱七八糟的,还敢来投资吗?”他一直在用的“吔”,让赵华听起来是很不舒服的。这就是钟万辉的那个县地方的语言的特点,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说话,多多少少都还要带上“吔”字。有的人进城里面有很多年时间了,有意的去掉这个字,但是一不小心就又溜了出来。“市民要是见你们部门天天都在登报这些不好的东西吔,还能安心下来吗?搞不好的,还有个别的人还得要跟着去学吔。”
“刚好是大众们喜欢这种东西呀。咱们不是提倡了“三贴近”吗?消费者喜欢的东西不登……”
“这还不要看是哪些方面的读者吔。”钟万辉打断了赵华,“报纸是非常重要的精神文明的阵地,可不能去当那些少数的读者和市民的跟随者吔。咱们的主要的工作是沟通、引导教育,又不是一味的迎合吔。”
“但是,那些都是客观而又存在的啊!”
“这就要看我们如何去正确的处理妥当部分的真实同全面的真实之间的关系了。话说回来,每个单独的个体案例都是有存在过的吔,也都是最真实的嘛,可是经过报纸披露出来之后,就会影响到全面——的吔。”他也想不带着家乡的口音,但是已经习惯成为自然了,无论再怎么留心,那些个“啊”、“呀”、“吔”的本地话还是会一不注意就冒出来了“你是位老牌记者了,还是整不懂——”貌似那个“吔”好像又要冒出来了,他停了一会儿,硬是改成了市里面经常说的“吗?”
“这个……”赵华还是把憋在心里面的话都说出来,“可是会影响报纸的发行,广告收入会减少呀!”
“每家都是这么的去办了,别人还不是要去买吔。毕竟社会的效益才是第一位吔!”
“那该怎么办呢?”赵华做出小孩子的模样,询问道。
“所以说才让你去开会嘛,亲自的去听听看吔。听了之后,就懂得该怎么去办了——”钟万辉压住结语,把差点点冒出来的那个“吔”字压在嘴里面,伸手就拿起本日的晚报的样刊,翻到了赵华写的晚报文章,指着题目为《昨夜贼人出没,晚班女子惨遭侮辱》说,“你的这篇文章,写得也太露骨了,同时对社会的刺激也大——吔。那些外商、外地来的的人家一看到,吔!你们西江市里好糟糕吔,咱们就不去了。连来旅游都害怕了,谁还敢过来这边投资吔?”
对于他这样的言论,赵华实在是不敢苟同,打心底里面觉得这就是文.革时期语言模式的改编版本,但是他并没有轻易的说出口,开口解释着:“实际的事情分明就是这个样子。受害女士加夜班回家的时候,路上遇到这个贼人,如果不是当时我骑车路过那个地方,结果可能会更意外。我是想要广大的读者们提高自己的警惕……”
“实际上,像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都有出现过,已经不能算是新闻了。本来就可以不要发出去的,但是李副总都已经签字吔。但是呢,我稍微改动了一点点,语言上边可以平和了一点,对于版面的处理上尽量不要太抢眼——吔。”然后他抬手将样刊递给赵华,“你先看看吧。”
赵华接过来看。报道的题目被钟万辉用红笔给改成了《广大夜班女士要提高警惕》,里面报道的相关内容也都做了相当大的改动。罪犯姜鸿宾的名字被划掉。文章里边有一大段是关于姜鸿宾的背景描述:当年,姜鸿宾假装在奋斗广场的厕所里方便,实际上四处在搜寻着猎物,趁着一个来上厕所的外乡人蹲下去的时后,顺手就拽走了别人的包,随后被人家抓住,给带到小区的派出所里边接受了处理。
那时他还大剌剌地说,他是为了自己的爱情,是为了给自己的女朋友去买衣服、化妆品、香水才迫不得已去拿人家的包包。在酱油厂区的公厕,他利用梳妆来窥视女子解馊,他谎称说是:“我的钥匙掉进粪坑了,我是利用镜子可以反光来寻找。”等等等等,通通被钟万辉划掉了。一篇通讯,硬是给压缩成一块小小的豆腐块。赵华心里面很不痛快,但还是压着,并没有讲出来,把晚报样板还给了钟万辉。
“我晓得你不甘心。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的吔!”钟万辉拿过桌子上的茶杯,慢慢拧开了杯盖,泯了一小口清淡的茶水,悠悠的叹了叹气,“老赵啊,咱们要互相换位吔。我坐在了这样一个位置上,就不得不要这样做——吔。要是太闹腾了,咱俩都是要玩完吔。下午的时候你坐李副总的那辆车,同他一块去。”
赵华什么都没说,起身站起来就走出去了,但是他心里边却有一个怎样都回答不出来的小问号:以前,直到昨天的时候,这样子的文章还在登报,为什么偏偏今天就是要拿来这样的一篇不小小的文章来开刀呢?适才在钟万辉的办公室里翻到的这几天的各种报纸,上边也都刊登的有这中新闻呀。即便是市里边有个什么小动作,那也是等要下午的时候开会了才会布置的呀!
王薇打开自己的旅行箱,把玉器和包装它的报纸包也一块儿给放了进去了。这个时候,马涛推开门走了进来说:“王总,黄书记的电话。”
王薇被吓着了,连忙把箱子给关上,那个瞬间行为就好像小偷一样。她慢慢站起来了,问道:“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清楚。”
“那你请他打过来吧。”
不久,电话就打过来了,王薇对着听筒柔声说道:“黄书记,真是对不住,方才我去了卫生间了……对,今天的时候一来上班就非常忙。在路上的时候遇上堵车了,那些个老爷子、老婆婆把公路都给中断掉了,我也是九点过一些了才到打办公室的。什么?政府派人来将他们劝走了啊?嗯,……不过呢,他们也是非常可怜的……没良心的商人不少……让广大老百姓都吃亏了。这非常不公平啊……啊呀,抱歉,黄书记,让我给说远了……我的亲朋好友里边现在暂时还没有需要撤迁的呢,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