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是王妃……”
是琅邪王的声音。
他看到她。
清晨的浓雾里,慢慢地靠近。
对面的女人,满脸的血污。
眼神充满了一种无可抑制的惊恐和疲惫。
果然,战争最是残酷。比任何的刺杀都更加可怕。
大批大批的人倒下去,人命,变得毫不值钱。
她浑身的力气忽然都失去了,瘫坐在草地上,只能喘息,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周向海大喜:“王妃?果然是你,老周还以为你被敌人杀了,原来你已经逃出来了……真好……”
甘甜强笑一声。
她知道,周向海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是看到了,一定会拔刀将自己砍了。
她低下头,根本不看琅邪王。
一行一百人,现在,剩下了五人。
陈玄虎,琅邪王,周向海,以及两名贴身侍卫,朱雀和朱达。他们虽然都姓朱,但并不是亲兄弟。
几乎全军覆没。
“王妃……你……你可还好?”
琅邪王的声音有点颤抖。
她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
“这丛林密集,敌人再也追不上来了,大家快找个地方歇歇……都休息一下……”
“王爷,您坐这边……”
“甘甜,你也过来,休息一下……”
她木然走过去,那是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
大家横七竖八地躺下去,都有劫后余生的恐惧。
周向海一直骂骂咧咧的:“妈的,铁将军这厮鸟,真是太可恶了……此人不除,我们真是难以应付……”
陈玄虎也叹道:“我从军多年,向来自负,可是比起铁将军,也是自愧不如……”
“此人极其尽忠恒文帝,以后,我们还真不好对付……”
琅邪王不做声,眼底一抹杀机一闪而过。
甘甜看得分明,不知道那抹杀机是对自己,还是铁将军。
她心底一阵惨然,又想起自己为了抢马击在琅邪王膝盖上的那块小石头,不由得侧过脸去。
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这样。
仿佛骨子里,一种凶猛的野兽就如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
适者生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她避开琅邪王的目光,根本不想和他说半句话。
情知,二人之间,就连以前表面上的客客气气也维持不下去了。
众人就地休息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长长地叹息一声:“唉,这一次,真是天助我也……幸亏这一场大雾,才逃得一命。”
“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琅邪王忽然纵声笑起来,十分爽朗,豪气顿生:“是啊。铁将军再厉害又如何?老天爷也帮我。今日他杀不了我,日后,我必然杀他!”
此言一出,本是萎靡不振的属下们,忽然来了精神。
真的感谢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
一如很多天子登基之前,上天所显示的各种征兆。
大家七嘴八舌地,激动起来。
“老天庇佑,王爷必然心想事成……”
“王爷才是真命天子……”
甘甜躺在地上,尽力地舒展四肢,让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休息和放松。想起铁木真传奇的一生,据说他在掌握大权之前,起码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的灾难,但每一次,都能极其巧合的绝处逢生,或者处处遇到贵人……
真命天子是不是真的头上有五彩祥云,甘甜不得而知,但是,这一场浓雾来得如此及时,那是铁一般的事实。
琅邪王,也许,真的会夺有天下吧?
中国的算命,周易八卦,本来就极其玄妙。
夏原吉断定了,也许,自然有他的道理。
休息一会儿后,陈玄虎在向众人分发一路上收集的蔬果食水,到甘甜的时候,他顿了顿,看手里不多的蔬果。
她忽然发现他那种猛虎一般的目光,她一怔。
这一次,陈玄虎的目光,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阴沉。
可是,这阴沉一闪而过,他闷闷的:“王妃,请。”
甘甜怔怔地接过蔬果,也许,陈玄虎当时也是目睹了自己那卑劣的一幕?
会不会?
她心慌意乱,想把蔬果还给他,不要,可是,那样更是尴尬。
目光一转,看到琅邪王。
他坐在她的对面。
“王妃,你饿了那么久,也吃点东西吧。”
琅邪王忽然咳嗽一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想侧一侧身,让开他,但是又觉得不太好。
琅邪王不经意地拉住她的手,叹道:“我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言下之意,其他的,又何必再去计较?
“王妃,你自从嫁给我以来,从来没有过过什么安稳欢乐的日子,从京城上路起,到重新回到京城,现在又天天都是逃亡……有时候想起来,我就觉得特别愧疚……”
她本想缩回手,忽然意识到,他是在下属面前在维护自己。
这些话,他平素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果然,陈玄虎的目光低下去,看着地面。
只不知内情的周向海接口:“王妃,你也别怕,我们一定会打败那个鸟皇帝,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哈哈哈……”
甘甜勉强笑了几声。
这话,当然是琅邪王最亲近的几个人面前才能说。
此时,他们经历了死生,也自然少了几分顾忌。
反正和恒文帝,已经撕破脸了。
果然,琅邪王笑得更是豪迈:“对!只要打败了昏君,你们在座的各位都是开国功臣!”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转向甘甜,柔声道:“王妃,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
她笑得很勉强。
这才知道,政治夫妻,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虽然是演技派,也很困难。
人生中,最怕的不是一次演戏,也不是一辈子演戏,而是一辈子演戏,却没有穿帮的时候。
明知这个人最喜欢在人群面前显示仁义,这时候,他是不会和妇人之见计较的。
那么明确无误地告诉她,他不在意。
但是,内心深处,谁知道呢!
可是,她还是觉得微微尴尬,又觉得失落。自己和琅邪王,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时候,众人都困顿得睡着了。
惊惧,劳碌,精疲力竭……把内心的羞愧和卑劣都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
甘甜也困得睁不开眼睛,勉强伸直腿,靠着大树,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琅邪王听得沉沉的呼吸声,才抬起头,看着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的头发上沾满了荆棘毛毡,身上被露水淋得湿漉漉的,这些日子的困顿,让她整个人憔悴得不忍目睹。就连眼眶也深深地陷下去,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污。
昔日花枝招展的样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睡着的时候,双手很奇怪地抱着膝盖,偶尔,身子不停地颤抖。
他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睡得实在是太熟了,一点也没被惊醒。
就算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什么,也不去管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着他。
就像一个温暖的枕头,连续这么久的担惊受怕,偶尔有一个温暖的人肉枕,也是很不错的。
琅邪王也很快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浓雾已经散去。
头顶,能看到逐渐偏移到西边的晚霞。
身子很热很热
那是一种很不习惯的人体的热量。
她一怔,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的大手,牢牢地将她圈住。
那样子,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种习惯。
琅邪王。
她几乎惊跳起来。
她的响动立即将他惊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
“甘甜……不用怕,再往前几十里,就会到我们的大本营了……别怕……”
大本营!
有一万大军的接应。
她扬起头,仔细地看周围的寂静。
朱雀已经前去侦查过,的回来的信息,准确无误。
“玄虎和老周他们在值守戒备……我怕他们吵嚷着你……所以把你抱到了这里……那时候,你睡得很熟……”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慢慢地坐起身子。
甘甜没有看他,也没回答。
她从他怀里起身。
他本是抱得紧紧的,此时,手松开了。
她站起来。
大雾已经散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周向海忽然大喜:“王爷,我们的人来了……陆将军来了……”
对面,一行大军。
为首的,是一个黑脸大汉,威风凛凛,正是琅邪王的四大将之一,陆行之。
一见到琅邪王,陆行之立即跳下马背,“王爷,您受伤了?”
琅邪王眉头也没皱一下:“没事,一点皮外伤。”
众人寒暄几句,琅邪王也介绍了甘甜,也许是陆行之现在还没听过王妃“变节”的事情,所以对她的态度甚是恭敬。
甘甜也顾不得客气,上了一匹骏马。
琅邪王一声令下,众人便往陆定之的军营而去。
那已经是靠近北方边境的一座小城。
军营算不得富丽堂皇,但是,安全胜过一切。
陆定之的家眷们立即整理出干净的房间,又设置了极其丰盛的晚宴。
饥饿已久的一群人,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大鱼大肉了,一坐下,立即狼吞虎咽。终于,吃饱喝足,也不多啰嗦,琅邪王立即下令众人休整。
他召集了陆定之和陈玄虎等人则连夜商议军情。
甘甜被陆定之的妻子领进了一间很大很干净的房间。
陆夫人态度十分温婉和恭敬,“这是妾身为王爷和王妃准备的房间,仓促之间,显得很寒碜,请王妃恕罪。”
再寒碜的房间,也比野地上喂蚊子好一万倍。
何况,陆夫人为了迎接王爷王妃,真是下足了功夫,被褥床单全是新的,柔软又舒服。甘甜真是恨不得一头就躺下去,可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敷衍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