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一点料峭的春寒被风吹着,宫纱漫卷,灯笼也带了一点寂寞的凄寒。
一名引路的小太监点着灯笼,身后,是几名敬事房的太监,这时,一顶神秘的轿子停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也看不清楚,但见两名太监,将一个黑黢黢的筒状物递到一个已经弯腰等候的太监身上。
太监身材高大,力气甚猛,将此物背起来,就往乾清宫走,并不显得怎么费劲。
看样子,这是他们极为熟悉的工作,手脚十分麻利。
一切,没有半点离奇之处。
那是当今皇帝的寝宫——乾清宫,灯光也是非常昏暗的。
龙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盖着,也看不出高矮胖瘦,甚至因为灯光昏暗,连他是醒着还是睡着,都不清楚。
他身上穿着一件很薄的丝绸睡衣,手臂露在外面。
但是,今天轮值的太监小恩子,却感觉到一丝异样。他历来谨慎,不敢有半句多言,背着这个什物,然后转身,依照老规矩,将什物放下来,在旁边的斜榻上解开包裹的毯子。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约定俗成一般。
等他解开完了,才发现,筒状物里,赫然是一个女人。
她的头发很长,遮挡了身子,紧紧闭着眼睛,不知是梦还是醒。
正在这时,龙床上的人忽然开口了,满不在乎的:“把窗户打开,太闷了。”
皇帝发话,谁敢不从?
小恩子愣了一下,还是先去开窗户。
微微料峭的风,便从窗户里吹进来。
然后,他才转身,轻轻地掀开皇帝的被子——是从脚下掀开的。
这是天朝的侍寝制度之一,皇帝心血来潮,翻了某个妃嫔的牌子,于是,敬事房的太监们便遵旨,将这个女人洗干净,背去,皇帝脚下留一层被子,妃嫔们便从他的脚下爬过去侍奉他。
小恩子按照惯例,把那个尚闭着眼睛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塞进去。
一切完成后,小恩子识趣退出,并关好了房门。
也许是这一夜要下雨,窗外的微风变成了大风,而且,还带来一阵一阵的寒意。
这时,床上的人,脚一伸,忽然踢开了被子。
恰一阵冷风吹来,闭着眼睛的女人忽然睁开,像如梦初醒,喃喃自语着坐起来:“这是哪里?”
一阵冷笑,显得有点儿狰狞。
而且很得意。
想想昨日,自己心血来潮,请皇后宴饮。席间,见到奉茶的宫女的手很美很白,便忍不住去抓住爱抚了一番。
但是,皇后却当场翻脸,不知好歹地训斥,要让自己放尊重一点。
胆敢训斥皇帝!
她看来是活腻了。
今天,就得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他得意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女人——是的,是脚边。
“你别仗着自己是皇后,就妄想有什么特别!”
皇后!
是的,皇后本该是特别的——因为,她是凤冠霞帔,金册金宝,从正殿明媒正娶进去的女人,是皇帝的妻子,在后宫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正妻,当然得有正妻的尊严。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和皇帝同床到天亮,正大光明做夫妻的女人。
而非是被敬事房太监脱光洗干净了,背去给皇上宠幸——因为,这种制度,最初的缘由是防止妃嫔刺杀,危害皇帝安全。
那些,本是最低等妃嫔的待遇。
一个皇后,是不可能暗杀皇帝的。
从古到今,从无这种先例。
灯光并不甚明亮,床上的人,翘起了二郎腿,高高在上,打量着这个忽然坐起来的女人,笑容很明显,目的很明确:我就是在羞辱你,你奈何!
皇后已经十五六岁,进宫两年了。本朝的法令,女子十四岁便可以结婚,妃嫔中,十五岁的都有孩子了。但是,也许是发育不良,她看起来,干巴巴的,丝毫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皇帝尚在审视中,女子先睁大了眼睛。
然后,越睁越大,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竟然被迷晕了,脱光了,被光秃秃地,从一个男人的脚底下塞给他——
的确是脚底——留出一丝缝隙,还必须她跪着,慢慢地爬进去。
如一条狗一般。
屈辱!
真是人生的奇耻大辱!
皇帝却觉得有趣——她的目光那么陌生,如看着一个陌生人,如进入了极其陌生的地方。
好玩。
真好玩。
他向来是一个爱玩的人,这些日子,正愁没有什么新鲜事情。
所以,才想出这奇怪的一招来整治皇后——哈哈,让皇后也尝尝其他低等女人的待遇如何?
他认为,自己这一招,的确够羞辱她了。
就在这懵懂的时候,他看到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露出的一截锁骨,清晰的,深深的,和她青涩的身子一样。进宫两年,他对她一直毫无兴趣,极少宠幸。
但是今日,见了这一截锁骨,竟也有点蠢蠢欲动。
偏偏她的目光如此迷茫。
他脚一伸,无限的轻浮:“先给朕舔舔大脚趾……”
大脚丫子,正好蹬在她的锁骨上,比最变态的镖客更让人无法忍受。
她抬手,不假思索,就一掌劈下去。
无力!
天啦,竟然没有丝毫的力气。
那蹬在自己脖子上的臭脚,纹丝不动。
而她,就如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如隔靴搔痒。
好像真的在捧她的臭脚一般。
不可能!
怎么可能!
她惊得几乎跳起来。
但是,身子很快被制住,依旧是他的脚,从锁骨,来到腰上,蹬踩着,笑得猖獗而肆无忌惮:“你还不乖乖服侍朕?”
她被他这样蹬踩着,不得不抬起头,直视着他。这时,她已经看清楚了,这个陌生人,是个年方二十左右的男子,高大威猛,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戏谑,如一只抓住老鼠的猫。
“怎么?看样子,皇后不太乐意呢!”
她大叫一声:“滚开,你这个淫魔,你是什么东西?”
他惊奇得眉毛都掀起来:“你刚骂什么?”
“厚颜无耻……”
“耻”字尚未落口,她的下巴已经被捏住,狠狠的,几乎要将她的下骸骨捏碎,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声音冷酷无情:“你这个长舌妇,整天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告黑状,醋妒咆哮,打击其他妃子,朕今夜也就勉为其难……来吧,好好服侍朕……若是不尽力,你知道后果……”
“神经病!”
她的动作并不快,只一挥手,径直就抓他的肩井穴。
他看着这个来势,好生意外,因为,他从小喜欢练武。因为父皇的宠爱,便给他请了好几个武教官,他对人体的穴道,当然清楚得很。
怎么?小看她了?什么时候变成练家子了?
但是,他只是虚惊一场,因为,她的手虽然恰好按住了这个穴道——却没有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如小孩子,轻轻的抚摸。
仿佛是无意的。
他脚下用力,一伸手,想把她的身子拎起来。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反手,本是要推他,但距离太近,一下子就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抓,用了全身力气,纵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有几分威力。尖尖的指甲,毫不客气地划在他的俊脸上。
只听得“哧”的一声,他脸上,五道鲜红的指甲印子,顿时渗出血迹。
他勃然大怒,手脚用力,三两下就将她整个踢下床去:“好你个夏氏,竟敢行刺朕,来人……”
被称为“夏氏”的女子,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因为他用力太猛,她身子收不住,先碰着旁边的椅子,才倒在地上,顿时头破血流,晕厥过去……
门外值守的太监、宫女、侍卫们,都冲了进来。
但见皇帝大人只穿着内衣,怒气冲冲,“好大胆的女刺客,竟敢行刺朕,你说,你到底受了谁人的指使?快说?”
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地跪在地上。
包括那个瘫软在地的女“刺客”,身上只胡乱搭着一个毯子,额头上的血一直地流,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发也淋湿一般。
大家心里都藏着老大一个疑团:她怎会刺杀皇帝?怎么会?
皇后刺杀皇帝!
简直是天下第一大奇闻。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多言。
皇帝不爽皇后,早就不是新闻了。
几乎从第一天开始,他就不待见这位皇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他脸上的伤痕——
“天啦……”
有小太监低呼一声,千真万确,那是伤痕,还有血迹。
侍奉的大太监高凤立即走过去,战战兢兢,想为皇帝处理一下伤口。
但是,皇帝挥手阻止了他。
也不解释,眼里,反而露出一丝笑容,高深莫测,如抓住了老鼠的猫。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就如一场大战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马上去通知太后。”
高凤立即领旨。
外面的风更大了,但是,一直没有下雨。
皇帝早已穿戴整齐,随意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人,嘴角那一丝残酷的笑容更加明显,的确,这是酝酿已久的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权利之争,他一直找不到借口,今天,真可谓是天助我也,竟让上天送来这么好的机会。
“把她也带出来。”
“是。”
正殿,宫灯明亮。如一场晚朝。
但是,当今皇帝,并非是一个勤政的皇帝,几年了,他纵情嬉戏玩乐,连早朝都找许多借口,能推就推,如今,竟然要上朝了,简直是天下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