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宝挥挥手,如赶苍蝇一般:“去去去,困了,我要休息了。”
他玩命一般跳起来:“妈的,好你个小王子,老子不敲断你的狗腿,不把你的大小老婆抢光,老子誓不为人!夏小宝,我警告你,下不为例,如果你再敢和别的男人这样乱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又是一耳光过来。
重申主权,也是需要实力的。
这一次,他跳得快,险险避过一掌,捂住脸:“夏小宝,打人不要打脸……你给我记住……”
你给我记住,我马上回家叫我哥来揍你。
朱厚照不是小学生。
他挥舞着躲闪,并不是因为打不赢,而是不想和女人打架——其实,也真的是打不赢。
而且,也不敢打。
不知为何,他很“怕”这个女人——并不是怕挨打——而是怕她翻脸——怕她再也见不到了。
他捂着头:“张永这两个家伙误事,我昨晚就要返回来,妈的,他们一直阻拦,这下好了,让那个奸夫跑了……”
他几乎催人泪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宝,我是为你好,鞑子有什么好的?那厮是骗你的,现在花言巧语,送点东西,等骗到手了,就不值钱了……区区五千匹马,算得了什么?小宝你才貌双全,文才武略,他给你提鞋子都不配。还有,鞑子身上很臭的,他们脏得很,据说一辈子也不洗一次澡,全身上下都是膈泥和虱子……好小宝,你千万别上当……他是想骗你的红衣大炮,真的,他绝对没什么真心真意……”
千言万语,这世界上,除了朱厚照,没一个好男人。
转眼,看到小王子那张案几上喝过的酒碗,用过的刀叉,更是受了刺激:“可恶的鞑子,该死的鞑子,妈的,下一次见了,我非把这家伙碎尸万段不可……”
他跳着脚大骂。
还在盘算:“他不过区区十万人马。这一次回去,我马上调集我大明大军,彻底把他给灭了……”
开军舰和敢于觊觎自己领土的敌人对峙,并且撞翻丫的,是非常必要的。
夏小宝端坐椅子上,看着这个跳脚的家伙。
望之不似人君!
比一个街头小混混还能混。
果不愧号称有史以来最能胡闹的皇帝。
眉头皱得如核桃一般。自己的营帐,何时成了旅游观光胜地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大声道:“兀木烈!”
兀木烈闻声进来,垂手肃立。
她冷笑一声:“把一切闲杂人等全部驱逐出去,今后,再敢放任,一概军法从事。”
老大发怒了,后果很严重。
兀木烈其实是有苦衷的,因为,朱大将军说,他还想再送一点黄金来——生怕绑匪们老了没有退休金可发。
兀木烈想领取退休金——毕竟嘛,绑匪这行当,干久了,妓女还想从良呢。
何况,他们一直认为这个大明将军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猪头。
不是猪头,怎会一味想着送钱来?
谁也不想得罪财神。送钱的是大爷,所以,他们对朱厚照反而恭敬起来。
夏小宝立即明白,这样下去,朱厚照别说随意进出,只怕,很快把自己的位置给撬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兀木烈,马上送客。”
兀木烈迎着那双寒光刺激的目光,立即明白,退休金太遥远,受惩罚就在眼前。他当即翻脸:“大将军,请。”
不止动嘴,还动手,按着腰间的家伙——你走得也走,不走也得走。
朱厚照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闭嘴了。
“退下!你知道我是小宝的什么人?”
我管你是什么人?
叫你走你就得走。
朱厚照叫起来:“小宝,你这算什么?我好歹还是你的……”
“闭嘴!”
兀木烈只好退下,因为,是夏小宝让他退下的。
他退下的时候一直在好奇“我好歹还是你的……”——到底是什么?
但觉朱厚照和夏小宝之间,不单纯!
简直太不单纯了。
帐篷里变得空荡荡的,四周一片死寂。
朱厚照识趣地把自己控制在一个安全范围的距离之内——目光很谄媚,声音也很谄媚:“小宝,我真的只是担心你……你想想我会带给你的好处……不让你两面受敌,不让明军跟你作对,让你潜心研究核武器……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情圣。
“小宝,我知道,你其实心里记挂我。不然,就会把我交给小王子了。你看,都没有,对吧?你为了保护我,还不惜和小王子作对,你根本不可能看上那鞑子,脏兮兮的,没文化,真可怕,而且还是盲流,到处地蹿……”
当盲流遇到贵公子。
盲流自然是小王子。
人家朱厚照,那是有身份——证——的。
他一挺胸,那鞑子,人才,钱财,都不如自己。
用脚趾头想,自家的小宝也不可能看上他嘛。
“你口口声声要赎金,但是,你和小王子不同……你是怒其不幸恨其不争……你还是为了大明的江山考虑……小宝,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小宝,你一切都是为了我而考虑……”
很好很圣母。
夏小宝从未发现自己的情操变得如此的高尚。
一个忍辱负重,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而崛起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承担一个国母,不,圣母的责任——
当初在冷宫受到的折磨,九死一生逃出去的悲哀,多少年江湖的险恶……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大明的伍子胥或者越王勾践。
穷人问佛:我为什么这样穷?佛说:你没有学会给予别人。穷人:我一无所有如何给予?佛:一个人即使一无所有也可以给予别人七种东西——颜施:即微笑处事;言施:多说鼓励赞美安慰的话;心施:敞开心扉对人和蔼;眼施:善义的眼光给予别人;身施:以行动帮助别人;座施:即谦让座位;房施:有容人之心。
朱厚照不恰还是个佛教徒,精通佛法。
但是,夏小宝听不懂。
朱厚照声情并茂,十分动容:“小宝,你这些年做的一切,我和人民会感谢你的……太祖九泉之下,也会欣慰,有你这么好的孙孙孙媳妇……太后也会很高兴的……这些年,她不知多么想念你,经常提起你……”
东风无力酒杯残。
残羹冷炙,残酒。
做人,岂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夏小宝的手端起冰冷的酒杯,一口喝下去,站起来:“朱厚照,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我的生日。”
他一怔。
呃,夏皇后的生日,他从不知道——从没为她过过生日。
他为豹房里的许多女人过过生日,但是夏皇后,从没份儿。
“这一天,还是我新生五年半的日子。”
他张口结舌。
五年半了。
时光如流水。
但是,她只说新生——甚至连冷宫二字都不提。
义正词严的申讨忽然站不住脚了。
他觉得嘴唇很干裂,情不自禁舔了舔舌头,润润喉:“小宝……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只要你肯回宫……”
没人回答他。
四周安静得出奇。
沉默,最是令人难受。
夏小宝转了身,透过营帐特意展开的一扇窗户,看外面的月亮。
朱厚照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
他非常急切,心里藏着太多太多好奇,堆积成山的疑问:“小宝,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会变成这样?小宝,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一个女人,能变成今天这样,到底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宝,谁帮了你?我真要好好感谢那个人……”
还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她默然不语了。
好像这一切,都不关自己的事情。
他觉得,至少自己该为自己辩护。
“小宝,当年我留下了玉佩……我给你的玉佩……呃……就是那个夜晚之后……”
玉佩?
什么玩意儿?
有人在一天夜里,把你杀了——过了许多年,他给你烧纸钱,告诉你——当年我不是想杀你,我也给你留了逃生的通道——是你自己逃不出,你运气不好,不要怪我。
老规矩,命苦不能怨政府。
她笑起来,悠然自得:“朱厚照,一个人,不要无耻得超出界限了。”
他立即明白,当年那玉佩的确不见了。夏氏从没见过玉佩。那一夜,他服了春药,醉醺醺的,醒来后,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太过分了——他偶尔良心发现了,本是刻意要让她自由,脱离冷宫……
他急急忙忙的:“小宝,我真的留了一块玉佩……你知道的,就是我大婚那天佩戴着的,一直都佩戴着……”
可是,她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昔日已经死亡。自己没必要忆苦思甜。
于是,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朱厚照的忆苦思甜大会。
她打断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一笑,很神秘很淡漠:“天下皆知,夏氏已经死亡。”
朱厚照心里一沉。
忽然明白一个自己一直在可以回避的事实——是的,天下皆知,夏皇后已经死了,葬了,再没这个人了。
君无戏言,皇天后土。
也就是说,无论这个女人选择谁,嫁给谁,都跟自己没有半点的关系了。
尽管本朝坚定不移地认为女子应该遵从三从四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寡妇改嫁,那是弥天大罪——但是,再强大的舆论,也不能阻止一个死人改嫁。
夏氏夏皇后当然不能改嫁。
夏小宝,自然就可以。
人家待字闺中,云英未嫁呢。
小王子也罢,其他谁谁也罢,爱谁谁。
但是,他偏偏没法反驳。
目光落在这一张残酒冷桌上,觉得很冷。
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声音很温和,若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夏氏的尸骸早已葬身老鼠嘴里。朱厚照,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提一次,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