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压得太紧,她怒极,一拳过去,便捶在他的左边肩头。
肩胛骨一阵吃疼,朱厚照几乎收不住,身子歪在一边,却不肯干休,大喝一声:“你敢谋杀朕?”
夏小宝怒极反笑了。
这么多年了,就没个新鲜的借口,竟然又是谋杀罪?
“朱厚照,原来你又是设立了圈套?这一次,你又是想为你的哪一个美人报仇整我?”
朱厚照也怒不可遏:“圈套?朕有什么全套?”
肩胛骨的疼痛,让他的情绪更加暴烈:“你这个恶妇,毒打亲夫,还敢反咬一口……你真是活腻了……”
一边怒骂,一边狠狠地,一把就抓住她散开的袍服。
夏小宝衣服被撕破,本就极其狼狈,再一次被他抓住,但见他的动作,就如豹子一般狡诈,恶毒,眼神里闪烁出一种疯狂的神色,仿佛要噬人一般,怒吼咆哮:“你这个恶妇……朕今天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好歹……这些日子以来,你欺压朕,朕忍你很久了……”
愤怒,痛苦,羞辱……万般情绪,夏小宝忽然翻身,一耳光就掴过去:“朱厚照,你别发疯了……”
火辣辣的一耳光扇在脸上,朱厚照暴喝一声,再一次扑过去:“你果真要谋杀朕……来人……”
外面的宫女、太监,侍卫……见皇帝和皇后大打出手,本就一个个胆战心惊。
白日还好好的,谁知道晚上说翻脸就翻脸。
现在听得朱厚照暴喝,一个个赶在门口,却跪下去,都不敢进来。
夏小宝已经跳下床,一把裹住了自己的袍服。
朱厚照破口大骂:“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那个王守仁眉来眼去,不知羞耻。你这次出去,谁不知道你就是为了找他?嘿,还肯回来,谁知你是何居心?是不是等着我早点死了,你好和他双宿双飞?……”
夏小宝顿时色变。
朱厚照也立即住口。
这是深宫。
本朝对女子的贞洁极为看重,何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忽然被皇帝这么爆出了一段绯闻,而且,还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宫女们,太监们,立即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
更有好事者,心底更是暗暗的喜悦,太多人盯着这个夏皇后了。
大家对她的崛起,本来就抱着极大的不满和敌意。
现在,皇帝居然爆出这么大的猛料,豹房里的人,许多太监,都等着这个猛料下锅呢。
这宫里,耳目众多,一句话不合适,便会传出漫天谣言,夏小宝见朱厚照竟然当众如此撒泼,心里顿时一股寒意,双眼扫过那些美丽妖娆的宫灯,对他的那点怜悯之情,一下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且,立即明白,他派出的那些锦衣卫,一直不停地跟踪着自己。
就算没有打探出什么,可是,在他心底,也是一直藏着深深的戒备之心。
以前没有爆发,是还没撕破脸。
现在撕破脸了,看吧,很轻易地,便嚷嚷出来了。
而且,她也完全明白,自己在深宫里,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被皇帝亲自曝光了绯闻,这坤宁宫,根本就容不下自己了。
她纵然曾经打算了千百种离开的方式,可是,做梦也不曾想到,是这样一种——一种最身败名裂的方式。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也冷冷地看着她。
两个人眼里都是怒气,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她忽然笑起来,轻轻的。
“朱厚照,我明白了,你千方百计骗我回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刻。”
“!”
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彻底报复他在大漠上所受到的折磨,以及被索要的赎金。本来,她想,他是希望在得到身子之后,再暴露出这个嘴脸。只是,索要身子的过程太漫长了,他等不及了,立即就翻脸了。
她扭头就走。
朱厚照气急败坏:“夏小宝,你给我站住。”
她加快了脚步。
“夏小宝,你再这样,休怪我无情……”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淡淡的:“你还想如何?杀我全家?诛我九族?拖我去冷宫喂老鼠?”
他怔住。
站在原地。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阴影铺天盖地而来,只有挂在四周的熏灯,散发出一股诡异到了极点的香味。
忽然起了一种淡淡的恐惧。
就像她这个人,身子一直都隐匿在阴影里,从来都看不穿,也看不透似的。
仿佛是决断的前奏。
他的内心里,一点也不愿意和夏小宝翻脸。
见她要走,深知这一走,只怕再也没有相见之时,竟然一直后怕。
他几步走过去,拦截在她的面前,但是,并未看她的眼睛,沉声道:“你不用走。如果你不想看见我在坤宁宫,我走就是了。”
一时,四周都很沉默。
他忽然滋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挽留自己啊,挽留自己啊——哪怕她说一句软话,哪怕就笑一下。
可是,她没有!
竟然连微笑都没有一下。
他浑身忽然失去了力气,那么沮丧,今天还是自己的生日——可是,这个女人,却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他淡淡的,声音很低:“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从大漠上,我就知道了。夏小宝,你这样的女人,我也招惹不起。我想,还是豹房才适合我。”
夏小宝站在长条地板铺就的走廊上,看着他擦身而过,鼻端的香味更浓郁了。
他走出大门的时候,看到所有的宫女们,太监们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他站住,目光如狼一般地瞄过这些人,仿佛要把每一张脸都记住。
声音,也冷得出奇:“高凤,你把今天在坤宁宫当值的所有人员的名单记录下来。记住,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就算太后问起,也不能说。谁敢违背,在场诸人,一律格杀勿论。”
所有人胆战心惊,齐声回答。
毕竟,这是朱皇帝第一次对亲信下这种可怕的命令。
而且是连坐法。
一人犯法,众人受罚。
如此,大家都必须监视着彼此,你敢八卦出去害我性命,我肯定第一时间举报你。
大家顿时哑声。
连八卦的基因,也都被掐死了。
甚至几个心怀鬼胎的人,都暗暗叫苦,本来,这么大的秘密,得卖多少钱啊。那可是有人重金等候着的啊。
但是,再重的重金,也必须有命活着去花,去享受。
毕竟,八卦虽然欢乐,可是,如果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谁敢多说一句?
这时,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坤宁宫的新房,还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预示着他这一日的生日尚未落幕。
欢庆瞬间成这样。
他默然无语,又看了看那道门,才大步离开了。
朱厚照的声音很大,夏小宝只一门之隔,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故意为之。
是要自己放心?
或者别的什么意图?
直到朱厚照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许久,她才转身。
夜风吹来,能清晰地感觉到桂花的花瓣,一层一层地飘落下来,吹入鼻端里,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半晌,才慢慢地走过去。
一路的熏灯,花枝招展地妖娆着。
宫女们也都躲得远远的。
只有木奴儿怯怯地侯在一边,就如一只丧家之犬,生怕自己的主人,再一次被丢进冷宫里去。
见夏皇后进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小宝和颜悦色:“奴儿,把那些熏灯都取了吧。”
木奴儿面上还是有些难色。
这不是公然和皇上作对么?万一朱皇帝追问起来,夏皇后岂不是死定了?
她悄悄地:“娘娘,这熏灯……”
“摘了,都摘了,统统焚毁……兀木烈……”
兀木烈是侍卫,不是太监,只能住在指定的地方,这时,才闻声赶来。
一看这阵势,知道宫女们碍于朱厚照的淫威,根本不敢再在坤宁宫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夏皇后实在找不到人了,所以才唤了自己。
“兀木烈,你把这些熏灯都收起来,和奴儿一起去焚毁了,记住,一盏也不许留。”
兀木烈答应着,立即开始收拾。
熏灯很快集中起来,被拖到了后花园里。
这里是相对偏僻的一角。
夏小宝出去的时候,兀木烈已经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的熏灯都摔烂了,正在掩埋。
随着泥土一锹一锹地掉下去,她忽然觉得轻松。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轻松。
仿佛某一次的偿还。
那是对张太后的偿还。
无论朱厚照有多坏多恶棍,毕竟,他有这样一个母亲。
张太后是深闺妇人,多年来养尊处优,那么看重宫廷规矩和礼节,可是,她每一次,对自己的种种离经叛道的行为,都给予容忍。甚至自己这一次外出回来,她也没责问半句。随便换一个皇太后,只怕早就翻脸了。
最后一锹泥土下去。
四周,平平整整。
夏小宝如释重负。
是去是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回宫,倒头就睡。
可是,这一夜,却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不时梦见洞房花烛夜——不是自己的,是王守仁的。他正在娶亲,正在替一个陌生女人揭开红盖头。
那一瞬间,她忽然惊叫一声醒来。
浑身冷汗涔涔。
窗外月色迷离。
这才知道是一场噩梦。
“小宝,你如果坚持进宫,我绝对不会再等你了!”
谁的话响在耳边?
她披衣下床,窗外夜阑人静。
只远处传来隐隐的笙歌不夜,灯火辉煌。不时地,有孔明灯升上来,一盏,两盏……那是改良的一种长生灯……
显然,是有人在庆贺生日。
她仔细地辨认,那是豹房的方向。
只有豹房,才会有这样盛大的气派。
的确,这一夜的豹房,成了不夜城。
本来,江美人等正在垂头丧气,好不容易盼到皇帝过生,以前,都是豹房一等一的大事,却不料,今年连皇帝的影子都见不到。
尤其是心腹们从早上就开始传来消息:皇帝和皇后住在坤宁宫……二人一起用了早膳……又和张太后等用夜宴……
可怜豹房里一干美人,顿时肝肠寸断,如被遗弃的金屋。
朱皇帝,难道忘了大家?
眼里,就只有他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