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来城里之前,特意换了身儿家里最好的衣裳,可是走了一路,裤脚和鞋上都粘了老黄泥,看上去水当尿裤的,实在不怎么干净,他往赵母平常最喜爱的单人沙发上那么一坐,赵母的心都要碎了。
赵母这间小院儿,是她死去的父母给她留下的,她爸妈就她一个闺女,把生前攒下的钱啊房啊,都留给了她,刚得到钱那会儿,赵母乐得不行,顿时忘了生活的艰难,下了狠心布置了几间房,又买了一套皮沙发,结果后来又过了好一段吃糠咽菜的日子,因此,赵母对这个沙发真是又爱又恨,宝贝的不行。
赵父这么一坐,她的心都碎成七块八块了,但她怕赵父,怕到了骨子里,刚嫁给赵父的时候,没被打过,赵父对她也很好,她很是自得,后来赵父赌博输了不少钱,她就管他,跑去他赌博的人家作闹,结果那之后被赵父打得都见不了人,渐渐的,挨揍的次数越来越多,赵母在赵父的面前也开始老实了。
赵母畏畏缩缩的坐在一旁,期期艾艾的垂着头,小媳妇样儿,赵清草和赵清江因为上学,都不在家,赵父在大闺女的信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那个什么什么病的,他也听说了一些,知道赵母阻止除了自己的私心外,也是为了孩子,也就心平气和的跟她说:“孩子们呢,都长大了,该管的你管,不该管的你就该放手,小二这事啊,我说的算,她既然喜欢那小伙子,就给定下来,趁着我在,让他们把事儿办了!”
没结婚就在人家住着,好说不好听啊。
赵母不乐意也没办法,她知道,今天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那就得挨揍,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抱怨,这惯孩子都惯的没边儿了!
赵清河就这么住在了秦家,能一点不方便都没有吗?自然不能!
秦母并不是个善良宽厚的人,对儿子尚且厚此薄彼,更别提赵清河还没嫁给秦昭国。
这个年代虽然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但男女交朋友还是很含蓄的,所以赵清河和秦昭国即便挺想待在一起彼此了解,却又不好意思往一起凑,好容易挨到了晚上,赵清河紧绷了一天的情绪才放松一点,秦母就闹起幺蛾子了。
秦母把东边一直放杂物的屋子给收拾了出来,让赵清河先住着,那间屋子也没漏天儿但因为放了几年的杂物很脏,灰也大,可也不是完全不能住人,秦母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不尽心,又让你跳不出毛病,赵清河看着那间屋子,心颤了颤,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小瞧了,可也没说什么。
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她这么住进人家来了,也实在没什么资格要求人家什么,可问题是,秦母送来了两床被子,话里话外的表示今天秦昭国也住这屋了,赵清河脸沉了下来。
虽说她跟秦昭国的事儿说不出不好听,她也主动,可也不带这样糟践人的,她登门的第一个晚上就把儿子往人家小姑娘屋里塞,秦母这是在打她的脸啊!
秦昭国忙里忙外的倒蹬屋里闲置不用的东西,帮着打扫房间,回来就见赵清河脸色变了,他妈把那辈子就放在那灰呛呛的木板床上,秦昭国赶紧把被子那一边儿去,跟他妈说:“咋把被就放那了,这都脏了,妈,你再拿一套新的来吧。”
他倒是没注意被子多了的事儿,只是看着被子不算干净,显然是家里人用过的,心里有些不得劲了。
这人家姑娘第一次登门就给用旧被子?那有这样的道理。
秦母撇撇嘴,挑着眼眉看了眼秦昭国,哼哼唧唧的磨叨:“新被子?你当你娘我做一套新被子容易呐?!这被子的被里被面儿,棉花,那样不要钱?我那是有新的,可那新的被子是要等你们结婚时候用的,哪能现在就拿出来?啊,现在给你们用了,到时候你们结婚我再重新给你们做?昭国啊,你也得体谅体谅妈,妈这都多大岁数了,能给你做一套被子,那是妈的心意,你可不要以为这是我该你的。”
秦母觉得二儿子不知道心疼自己,再加上刚刚赵清河吧嗒一下子就撂了脸子,秦母现在心里是不痛快,难免要开始念:“你结婚我要给你做被子,可你弟弟将来也得结婚啊,你弟弟现在是高中生,将来那就是大学生,到以后那就是国家的顶梁柱,他娶媳妇就得比你晚,可晚是晚的,我不能为了你剥夺你弟弟改得的啊,我也得趁着这两年眼神儿好,给他的被子也做出来。”
言下之意,你们结婚,就一套新被褥,多了没有,现在用了,以后也别指望我再给你们做。
秦昭国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让他妈巴拉巴拉的说了这么老些,他一向不善言辞,呐呐的说不出个话来,可觉得礼不是这么个礼,他从没想过把弟弟那份儿也占了的,这情况实在太尴尬了,秦昭国头都冒了汗,他看看赵清河。
果然,脸都黑成锅底灰了。
秦昭国叫苦不迭,赶忙止了他妈的话:“行行行,妈,新被子我们不要了,不要了,一会儿我把我的被子给清河用。”
他的媳妇,总不能用家里人用过的旧被子。
秦母撇了撇嘴,眼见着时间不早了交代道:“你们也别瞎忙了,收拾什么啊,啥样的屋子不住人?现在的孩子就是娇贵,当年我和你爸住的屋子还没有现在的一半好不也那么过来了?我看现在这屋这样就挺好,别再往出搬了,那个米啊,面啊的昭国你别给我往出搬啊!”
秦昭国一看,这屋他搬了半天还有一袋子米,两袋子面,还有些乡下亲戚送来的谷子什么的,就这些东西就占了一半的地方,哪能主人?
“妈……这,我再收拾收拾,咋的也不能让清河跟米面住一起……”
秦母不耐烦:“不让你收拾就别收拾!你把这米面拿出去放哪儿啊?啊?难不成放我和你爸那屋啊!”说完一怔,还以为二儿子真打的这个算盘,一边摆手一边走:“我和你爸那屋你是别想了,这米面一直是放这屋的,别瞎折腾了,早点睡!”
秦昭国还想说,赵清河却早不耐烦了,拽了拽他衣摆,秦昭国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女朋友:“咋啦?”
“米面跟我住一屋倒是也没啥,可是,秦昭国,你妈那是什么意思呀?她刚才还跟我说,今晚上你弟要复习功课,不让你和他一屋打扰他,说是让我收留你一晚,可是,可是咱俩还没结婚呢,我收留你在我睡的屋一晚,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女人告状也是门学问,你要是温温吞吞的,还有门,你要是哭哭啼啼的撒泼,那准是让人觉得你无理取闹,赵清河上辈子吃了很多的亏,也学会太多的东西。
秦昭国这人太老实,被羞的面红耳赤,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以为他妈是为他好,以为他俩已经有了那种关系,硬着头皮解释:“那啥,我妈吧,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误会了咱俩,咳咳……你放心,只要咱俩一天不结婚,我就不会碰你一下。”
这话,别人说,赵清河不信,但是秦昭国说的,她会信那么几分,所以她就含羞带怯的一笑:“秦昭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正人君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听得秦昭国心里热热的,痒痒的。
“那…”秦昭国虽然二十五了,可他也是个腼腆的小伙儿,他妈办的事,让他也挺不好意思的,只能把一句对不起,充分的表现在了行动上,他说:“那我帮你收拾完屋子就走。”
然后不顾秦母的意思,把米袋子面袋子都扛了出去,又把自己的被褥送过来给赵清河用,那两床被褥,留下一床给赵清河做了垫褥子,剩下一床被他拿去用了。
他一个糙汉子,别说是用家里用过的被子,就是用长虱子的被子也行,可赵清河却不能,人家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哪能用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用过的被子。
赵清河躺在秦昭国给她收拾好的房间,铺好的床上,看着墙角旮旯都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心里止不住的开心,只有这一刻,住着秦昭国,那个她未来丈夫,要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亲手打扫出来的屋子时,她才能安心的笑一笑,并告诉自己,赵清河,你真的能重新开始了。
所以哪怕有秦母的事儿闹得不愉快,赵清河也很开心,抱着充满秦昭国气息的被子,渐渐沉入梦乡。
也许这一晚的赵清河会做个好梦,梦中有秦昭国,有他们未知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赵父带着赵母去了秦家,刚好秦家人也都在,这就算是会亲家了,俩家人坐到一起,把话说开了,最后,赵父对秦父说:“我呢,常年在外边儿,这次的事也是刚知道,家里老婆子办事不地道,秦老哥多担待!别往心里去啊。”
赵父和赵母其实离了婚,但俩人都没有再找,说是离婚,其实也有那么点藕断丝连的意思,赵母是没人敢娶,赵父呢则是不想找了。
秦父早听说赵母是个难缠的人物,比自己那惯常就爱胡搅蛮缠的老婆子还厉害几分,正愁着俩家咋会亲家呢,这赵父就上门了,这可谓是赶巧儿赶到了秦父的心坎儿里啊!所以对看上去通情达理的赵父也格外客气:“这客套是干啥!要说担待,还得是你们家多担待,是我家那混小子办事不地道,老弟和弟妹都把养了十几年的好闺女给了我们家,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咧,咋会记恨!”
赵母和秦母呢,都属于那种怕丈夫的人,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啊,这女人再是彪悍,动起手来,她也打不过男人,俩人年轻的时候都没少挨揍,到了这个年纪,可不敢再惹事挑刺,赵母呢,平日里赵父不在身边,要多跋扈有多跋扈,而秦母呢,一直跟着秦父过日子,就把那骨子里的尖酸刻薄掩藏了起来,躲着秦父惹事说嘴,总体而言,这一对老姐俩儿,那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不吝,但这会儿,碍于自家老爷们都不敢说话了。
就这样,在秦父和赵父的客套下,俩家定下了日子,几天后正式过礼,而赵父家里有农活,那是不能常住城里的,他就做主,说是既然俩小年轻感情好,就赶紧把婚事办了。
其实赵父心里也有思量啊,他拿不准自己闺女是不是先和老秦家的小子睡在了一起,就怕闺女大着肚子嫁人,他在农村,是不会有人笑话他,可他不能让自己闺女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啊,就这样,秦昭国和赵清河非但把定亲的日子给定下来了,结婚的日子也给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