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与陈恢已经到安平许多日了,这安平城内有数千户百姓,凌云面对他们时候,禁不住便喟然长叹。
张良成熟了,俊美的脸庞上风尘难解,便是入鬓两道剑眉也有斑斑的颜色,只那流星似的双目熠熠生辉,原来有些跳脱的飞扬,尽皆掩埋在厚重的沧桑当中;陈恢还是哪个样子,仿佛自己每走一步也要心下细细计算好长度,嘴角数年前初见时候的少年意气,早化作了平淡的睿智,宛如地下淙淙的清流,看不见,听不着,却每当要用的时候,你不能有丝毫怀疑它不沛然出来。
“子房辛苦,安懋辛苦,快入城详谈,这几年来,可将你们劳苦坏了!”凌云手中不缺大将,英布以下便是许虎子也能放出去做一城的守将,只是谋划方略的人才,实在自己拿不出来,张良回来了,陈恢回来了,一切,便都会有章程了。
“主上威震匈奴东胡,这几年来每闻主上英明,便是山间走路,属下两人也觉浑身有了力气,只是比起初见时候,主上更成熟了。”从城头直奔下来的张良紧握凌云双手,语声有些颤抖,双眼也渐渐红润起来,将凌云打量个一乐够,这才缓缓叹道。
“安懋,子房,快进城,当年咱们都是不懂事的,眼下相聚,定然有速度哦说不完的话题,不能秉烛夜谈,便负了擦汗改天今日送你们到我身边的美意!”凌云暗暗吐出胸中的郁结之气,他这几年也不是没有想过张良陈恢两人在游历天下的时候跟着项羽或者慢慢在起家的刘邦走了,眼下见两人满面风霜来到自己身边,所有的担心,尽皆一扫而空!
彭越在一旁笑嘻嘻的,跟英布季布相见间那些马贼的事情变都知道,登时有些恼怒,张良与陈恢见到他的时候,他满口将凌云只叫将军,却张良只一席话便将他平日没有在乎的称呼改过来,事后想起来有些不安,又听马贼居然妄图伏击凌云,怒火登时高涨起来。
“好啦,过去不管怎么样,眼下都是咱们苍狼旗的弟兄,不可因为往日点滴恩怨而忘却大义,彭越的性子,我自然是清楚的,你呀,还是那般大大咧咧最是对咱的胃口。”见到张良两人在彭越身边,彭越改口便在情理之中,凌云呵呵一笑让过彭越的愤怒,转头便要介绍英布两人给张良陈恢。
“英布,你们定然也记得,当年从丛林杀出来时候,便咱们是同伴的。”凌云不给介绍,即便是三人相互认识,却英布一动不动不肯说话只在凌云身后站着,当下凌云介绍,便他方站出来拱手向两人一礼,欣喜一笑又转回凌云身后去了。
“英布将军勇武,天下之大便在主上左右,自然不敢忘却!”两人对视一笑,这大汉还是没有变,自从跟随凌云以来,却也越发变得稳重沉默了。
“季布,勇武不及英布兄长,然在判断力方面更胜一筹,人都说某手下勇武者如彭越季心,却既不将军,更是谋划统筹的好汉。”凌云将季布介绍给张良陈恢,他也不避讳属下便在左右,指着彭越笑道,“苍狼旗下,英布兄长最是善于攻击,又善于以少击多,现在谋略见长,不用避讳地说,苍狼旗第一大将便是他;季布将军,稳重缜密,能攻能守,往后多来几次大战经验,后世史书定然不敢些许抹杀其功劳;彭越最是古怪,袭扰破坏时行家,若说大战,最省惜锐士,麾下伤亡最少的,定然是这家伙。”
目下只有这三员大将,别的便也不用多说,张良陈恢一一将凌云分析的三人性格牢记在心,却彭越哈哈笑道:“还是主上了解,给属下十万人,属下或许不会知道一场厮杀如何安排,但若给属下三千人,只要确立目标,不管杀人放火,绝对不会含糊下来!”
张良陈恢再次对视,俱都发觉彼此的惊喜,作为一个主将,凌云的厮杀能力与带兵能力毋庸置疑,但最主要的是他能了解属下各自的长处短处合理利用,眼见他能将手下三个最得力的大将性格特点说出来,那边往后的安排围绕这个认识展开。
海风一阵阵吹来,哗啦啦的波浪从海面上窜进众人的耳朵,凌云在彭越带领下走进城门去,满城的锐士果然给彭越整治清楚,一个个挺胸凸肚站立的笔直,便是凌云走进来也没有人斜眼向他看过来。
“嘿嘿,有张陈两位先生,一个时辰便整合了他们,没有出啥乱子,不过有人不听话就给我杀了,主上,嘿嘿,可得了一匹好马啊,虽然比不上你的小红马和赤貎,但在咱苍狼旗绝对能算第三的宝马来!”眼看凌云暗自点头赞许,彭越也变不再将往日自己没有及时改口的事情忘掉,有些得意向凌云炫耀道。
“霹雳手段嘛,能理解,看这里的情景,你也没有胡乱杀戮,这一次,给你记功,那战马么……”凌云沉吟一下,三城已下,接下来便要展开对三城的整编以及向蒙恬苏角手中将三城的治理权拿过来,彭越有功,该奖!
“嘿嘿,属下啥都不要,主上,那宝马可得归我!”功劳以后定然多得是,张良两人见到他的时候说了半天秘密话,在彭越看来,小小夺去了三城的功劳,实在比不上将一匹战马拿在手中的好。
“行,就依你,那战马是你夺取的,便划归你所有!”凌云一笑,苍狼旗都是骑兵,整编的一百多马贼也有战马,却大将缺乏宝马良驹,说不得彭越自力更生解决以后便也算少自己一个烦恼。
彭越大喜,向英布两人挤眉弄眼不停,却英布两人淡淡一笑,一匹战马在他们看来,迟早是能从胡人手中取得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让彭越好生羡慕一阵子——这两人,果然是苍狼旗的不容置疑第一第二大将,凌云接下来的行动,他们早在心中有了计较。
安平城,濒临海边而有百姓有数千,加之李斯不断向这边投入的钱财人力,城墙倒没有多么高大坚固,里面守将府邸却豪华的很,便是苏角在右北平那边的官宅,也不足以与一眼看上去气派恢弘以青砖铸就飞粱画栋的这座宅子媲美。
“有军营没?”凌云站在高大的府门前面皱着眉头,详细看了看这守将府,心下不知该是悲还是该喜,终于不能发作起来,语调有些古怪这般问道。
彭越也不喜欢这府邸,高大华美而失去了一个军人应该有的本质,却他知道凌云这一次与张良相见会有不足为外人听见的事情要商议,也变将晚上凌云歇息的地方划在这儿。
“主上,与两位先生若要商议事情,去军营是否有些不妥?人多眼杂,说不得会海有图谋不轨的家伙隐藏在哪里,不如属下先去将大帐左右其他人清空,咱苍狼旗五百人,足够为主上守住一片空白地带了。”彭越也皱眉,若要去军营商议事情,或许果真有不妥。
“无妨,弟兄们也累了,便都去歇息,嗯,今天不是有新来的兄弟么,就他们派出两个人守门便是,不用过多的安排!”凌云想了想,转身处那马贼大汉便在数步之外,登时一笑便手指那大汉向几人道。
英布还是那沉默的样子,却季布与彭越豁然动容,要用新来还不知根底的人做守卫,不说谈话给他们听见,若凌云三人要歇息,难道还令他们守门?
“无妨,彭越将军只管遵照便是,今夜大伙儿一起要与主上商议,恐怕歇息也到了天明时分,有新来的弟兄们守门,主上安心,咱们也可安心。”张良明白了凌云的心思,苍狼旗的锐士大部分是秦人,却这些汉子跟随凌云出生入死大战下来,浓厚的感情已经培养到了,三城的原守军没有一段时间的训练恐怕不会真心诚意投向苍狼旗做凌云的心腹大军,这些马贼在辽东有很多,若能令他们“顺利且真心”将凌云对待他们的态度放风出去,恐怕来投降的马贼不在少数。
那大汉眼见凌云指着他们这边,心下便有些惶然,却他们没有得到军令不敢上前,直到凌云过去想他们安排了这个任务时候,那大汉扑通便扑倒地上叩头不止,待得站起身来时候一言不发,只安排手下先跟彭越的亲兵去歇息,自己借了两柄长戈,寸步不离跟在凌云身后,直腰一个人将帐门守住。
军营之中也没有多少动静,彭越安排的巡逻锐士再门口守着,里面也不时有来回走动的流动哨,其他人早已在惶急中钻进被窝去了。
大帐设在军营最中间处,便是理应简简单单的军帐,却凌云也满脸都是不悦,只因这军帐奢华帐围用羊毛毡,那亮堂堂的帐骨也用的是上好的木料外面刷着生漆,从挑开的门帘钻进去,便迎面十六盏青铜仕女长灯,将帐子中间地上的羊毛毡地毯与上面数个黄桦木桌案照映富丽堂皇,只是作为本应该是军人象征的长戈宝剑,一个也看不到。
“不成想大秦的军队居然也成这样,可叹,可悲!”凌云将腰间项羽赠送的那长剑横在桌案上,铁矛在身旁放倒,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坐下,这才长叹一声,摸了摸那明晃晃的桌案与地上软绵绵的地毯。
“主上,你的气量是大的,属下刚斩了那几个家伙进来时候,差点一把火烧了那守将府,这大帐如非惦记主上来要住,早给属下一剑砍它个稀里哗啦。”彭越最后一个进门的,他也不坐下,只笑呵呵让后面紧跟的苍狼旗锐士将吃食酒水送上来,这才砸了咂嘴道,那马贼大汉一言不发将门帘放下边在外面松柏一般挺立站着了。
“嘿,你这脾气,将来咱发达了,也只给你一顶军帐去住着,若是一般人,看到那富丽堂皇的守将府,恐怕早早便搬进去啦,你却总惦记着一把火!”凌云搓搓手将盛着羊肉羹的罐子搬到自己面前来,抬头向彭越打趣道。
彭越挠挠头,嘿嘿的笑但不言语,季布看凌云没有动手吃饭边也不嫌动口,却闻言看了一眼彭越道:“主上大业未成,便是咱们该殚精竭虑的时候,不过才拥有辽东东南还不安稳,一味去享受定然不足在苍狼旗在主上帐下做事!”
彭越连连点头:“对对对,本来咱思量着反正那些狗日的都花钱造了,咱要不进去舒舒服服几天也是白搭,后来想了想,嘿嘿,若天下都在主上手中,主上自然给咱们锦衣玉食来,这个……嘿嘿,主上不是总说业精于成么,咱不太懂,就知道现在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去碰的,若非子房先生拦阻,属下……属下果真一把火就给烧喽。”
凌云呵呵一笑,吸溜两口能将人嗓子到肠胃都温暖起来的羊肉羹,摆摆手示意众人也都动口,咂咂嘴笑道:“拼死拼活为的啥?第一,咱不能不承认,咱为了富贵,咱为了博他个青史留名,但咱苍狼旗不一样啊,咱还要有第二个更大更长远的目标,征战匈奴,直捣东胡王帐,咱为的是国家大义,人都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国不在了,家又焉附?咱大伙儿,都是没有根的飘萍一般人,世间穷苦人见得多了,但却不能麻木,为国家争取千万年不会倒在泱泱大河之中,若能活命三两个百姓,便是史书留名,咱也不脸红,是不?”
作为一个后世的人,凌云不能忘记天下的百姓才是最受苦的,有点良心有点人性的,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哀鸿遍野流离失所的百姓而无动于衷,尤其深知后世千百年终汉人给外族人,给外国人铁蹄火炮奴役残杀那些惨痛“历史”的凌云,或许有人会说她为了争取民心虚伪,只是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能确定,但这为了活下去,为了汉人能够活下去的信念,永生他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
张良吸溜一口羊肉羹,从盘中取过一块面团子——秦人吃面食,便是将白面里面加上水跟野菜盐巴等蒸过哦——吧唧吧唧在嘴里品尝一般吃了一点,却拍拍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来,上前展开在凌云眼前笑道:“属下两人游历天下在这辽东时候便绘制这幅图子(地图),正好今日赶上用,先请主上过目,若能快一些,今晚主上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凌云一喜,本来打算拿下三城之后才派人出去绘制地图,眼下有张良这个兵法大家的手艺,说不得更加详尽。
果不其然,上面将辽东辽西的山山水水都绘制了,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后世才能在地理上出现的等高线雏形,在张良这张图上居然也标明了出来。
“果然是兵法大家,提醒他对天下一统的认识早了几年,便他的性子开脱智慧更加出众了。”心下暗暗赞叹,凌云招招手让众人都凑过来,手指着那等高线等将自己知道的地理知识与画图方法稍稍提点几句,张良陈恢眼睛发亮,找了一支笔在上面描描画画片刻,众人再去看时候,标注高山的等高线如同水中扩散开的涟漪,最中间的最高,大概高度张良居然也标注了出来,却河水沼泽等地,便按照凌云的说法用加粗的线条和黑点描述,当下整个辽东的地理图形便展现在凌云面前,后世的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太白山,凌云也能从上面看到其大概模样。
“主上但看,辽东东南便是大海没有别的去路,西南也是大海不知几千里遥远,更与苏角毗邻,要从这些方向发展不太可能。而正西方向,苏角的大军稳稳当当,这些人,可做咱们后面发展的对象,而不能在目前急需要扩充力量的时候惦记。正北,东胡,扶余,娄烦,这几个部落东胡想必主上已有计较,然娄烦扶余还没有在咱们手中吃过亏,恐怕一时之间没有咸阳军令咱们也不能妄自开战。那么,咱们的将来发展力量,不外乎便是向东,向东北!”游历天下果然能令一个人发生脱变,但看此时的张良,凌云心下便不由将那个开创大汉的第一功臣放在眼前。
“那,那还是要与富裕开战啊!”彭越低头在图上看了看,抬头有些不解向张良疑惑道。
的确,那富裕势力也够宽阔的,东北的太白山开始,越过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差一点就要达到右北平那边了。
“不错,此间的确是扶余的地方,然正北方向或者偏西北方向,苏角的大军给咱们挡路,辽东最多的不是咱们苍狼旗大军,也不是这些部族的势力,而是马贼,有马贼做前哨,嗯,苍狼旗别说三千多人,便是整个辽东咱们将来扩展了人,骑兵也可以全部配置下去!”陈恢随手在图上点了几个地方,转向凌云时候满脸都是微笑。
驱狼吞虎!
不过接下来凌云便有些紧张起来:“见到子房安懋欢喜的什么都忘记了,辽东多马贼,你们两个如何能去哪深山恶水里面绘图的?”
两人相视一笑,彭越哈哈大笑奔出门去,片刻带回来三个大汉,好生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