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号角吹起来时候,长城上便也烽火乍起,自东向西,一堆一堆迅速传递,片刻便到了阳山卫所。
蒙成脸色严峻,手按剑柄目光灼灼盯住山下城外蜂拥而来的匈奴骑兵,身边是忙碌着将滚木礌石送到城头上的锐士,不听半声嘈杂叫声,只有脚步声上下城梯时候的咚咚闷响。
“将军,该怎么办?”身边副将陈则问道。
“速往九原送信,匈奴人这一次大举南下,其志不小,恐怕,咱们的卫所,是守不了半日的,快请援兵!”蒙成与蒙恬蒙毅一样,都有老秦人同样宽厚的额头与狭长的眼睛,满脸都是西北风吹成的沟壑,不过三十许年纪,看上去却如四十岁人一般。
陈则应诺,便挥手令传令兵招呼斥候南下,自己站在蒙成身边看着黑压压只看见山下人头,不能数得清究竟多少的敌人,担忧道:“这一次,在咱阳山卫所周围的匈奴人,少说也有数万上十万,恐怕,半日也……”
“大秦锐士,死战而已,不比担忧!再说,哼哼,我方守势,占据天时地利,有三万人马在,休说只是十万匈奴人,便是百万,也休想在我阳山卫所取得便宜去!”蒙成断然打断陈则的担忧,抬手止住他说话,双眼紧盯越来越近的匈奴骑兵,口中淡淡只道。
陈则不敢再说,正好有斥候过来请令,便他转身去道:“速去禀报上将军,匈奴人,最少十万,再多不详,已大举进攻阳山卫所开始,我等死战不退,静待上将军援兵!”
斥候应诺,躬身接过黑色小旗与铸成令箭大概样子的虎符在手,蹬蹬蹬下了城梯,翻身上马绝尘南去了。
蒙成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斥候,似乎他的御敌决心根本没有放在援兵身上,只双目紧紧盯着打马死命向山上蜂拥上来的匈奴骑兵。
缓缓扬起手,锐士们各就各位,那从未熄灭过大火的油锅,上面已冒出青色蓝烟来,羽箭尖利的三角头在烟雾中恍恍惚惚,似将镰刀收在宽大衣袍下的死神,悄无痕迹便将某一个必死的敌人笼罩在死亡之下。
“去,叫左右两军的将士给老子好好睡觉,今晚上他们上城头,若老子发现那时候谁萎靡不振,老子第一个斩了他!”蒙成目测了匈奴人的人数,见得山下数万人马居然全部向山上上来,却转头向传令兵叫道。
“将军,咱只有三万人马,这么长一截长城,只留下一半是不是……”陈则急忙道。
蒙成回头瞪了一眼这个副将,向匈奴人努嘴道:“骑着马攻打城墙,老子是只能在匈奴人这儿看得见。他们的目的,便是城门,城头上不要太多人,晚上说不准这帮狗日的要偷袭,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晚上!”
陈则皱皱眉头再道:“可晚上咱们的援兵……”
“没有援兵,至少明日午间之前,不会有援兵!”蒙成挥手打断陈则,颇有些云淡风清道。
却陈则一愣,不自觉问道:“为什么?”
“匈奴人这一次出动这么多人,明知长城不可能拿下还要来送死,他们难道就没那点脑子?哼哼,可能,在其他地方,也出错了,上将军手中兵马,一时间不可能给咱们调来,因为……”他长吸一口气,忽然从城垛下立着的长矛上抓起一把长弓来,猿臂轻舒鹰眼流光,嗖嗖嗖三声破空惊鸿般闪过,陈则暂时也忘记了担忧,抱着双臂欣赏已经冲到城下百步之内的三个匈奴骑兵便给蒙成这三箭射下马来。
“将军神射,属下见一遍,还想再见第二遍呢!”陈则看着那颤巍巍弓弦只动个不停的长弓,有些羡慕道。
“……因为咱们这儿的厮杀,还不够格!”蒙成没有理会陈则的赞美,又搭上三支箭在弓弦上,双手犹如抱月,直将一张大弓吱嘎嘎拉了一个圆满,流矢飞度,便又是三个匈奴人翻身落马。
陈则早给蒙成一句话惊得呆了,这时候,他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摁倒下去,便在此时,陈则头顶凄厉划破空气狼牙箭飞过,堪堪正错着他的头皮。
回头视之,正是一老卒,苍老脸上刻骨仇恨正将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匈奴人身上,似乎他能感觉到陈则转过来的目光,沉沉只说了一句话:“战场上,失神便意味着丧命!”
陈则赶紧低伏着身子向这老卒拱手谢道:“老屯长说的是,某铭记在心!”
便是蒙成,这时候也回过头来迅速向老卒打个招呼,转过头又去弯弓射箭去了。
这老卒,阳山卫所的锐士们大都认识,本是居住在阳山中的猎户,却匈奴人南下时候,那会儿始皇帝还没有派遣蒙恬坐镇九原,这老卒全家老小,便给匈奴骑兵杀个干干净净。这老卒好身手,怀着满身的仇恨,在蒙恬九原练兵时候便加入斥候营,凭着手中一把剑背上一张弓,军功在数十年间积累到五百人主,爵位也晋升至大夫,却他满心透视对匈奴人的仇恨,怎么说都不肯离开阳山卫所,于是老了时候便从五百人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只是这老人为人好,蒙成陈则这两个卫所守将,也是当年他当屯长时候的小兵,若有战事,定然战场上能出现他的影子,众人虽知这样不合规矩,却也都没有人去指责——国仇家恨,哪儿男儿不想在战场上为逝去的亲人报仇,哪个男儿会忘记血海深仇安坐家中看着仇人横虐门前?!
“弓箭手,散射!”蒙成一边蹲在城垛缺口处瞄准敌人射箭,看着敌人近了时候,便喝道。
有掌旗锐士将手中号令大纛摇动发出命令,半蹲在城垛后面避箭的弓箭手,闻令便迅速窜出,依托城垛看准匈奴人密集的地方,也不去瞄准便将箭囊中的羽箭射了出去。
弓箭手身边,便是双手握着巨大勺子的锐士,他们主管在敌人临近城下的时候,将锅里面滚烫的桐油浇下去,这时候,还不是他们劳动的时候,却他们蹲在弓箭手旁边,迅速向垛口下面一瞄,便向弓箭手提示匈奴人密集的位置,两下配合甚是紧凑——弓箭手都是用箭支喂出来的神射手,城下的地带都是他们平常熟悉了的,只要能知道大概地点,闭着眼睛也能将羽箭送到敌人身上。
城梯上,两列锐士手执盾牌,左上右下互不干涉,上来的是将箭捆送到弓箭手身边,下去便将受了箭伤的袍泽抬下去。
“桐油,倒!”蒙成这时候也不能去射箭,他身为卫所主将,要观察敌人阵型变化思索敌人意图,厮杀,便不是他的主要任务。
哗啦,桐油出锅,锐士们掌握勺子绝对是一种享受——但见他们也不将桐油满勺了,只大半便好,出锅一瞬间,手腕一抖,滚热的桐油便沾染上火苗,呼啦燃烧起来,从空中看去,只见一勺又一勺的火线从城头上倾泻直下,便如吞吐大火的火龙,直两城头城下连接起来。
皮焦肉熟的味道,一时间弥漫在阳山之上,匈奴人连人带马,不住的惨叫嘶鸣响彻阳山沟壑,避不开那火神夺命的匈奴人,你只见他们惨叫着从马上跌落下来,一路滚木一样在雪地上画出黑溜溜的痕迹,却那大火无情,沾上便死,碰着便亡,饶是匈奴人有经验,十个里面也死了八个去!
城头上的掌勺锐士自然是看不见城下匈奴人惨状的,但他们有耳朵,有鼻子,听见匈奴人惨叫此起彼伏,闻者那令普通人作呕的焦糊味道,直令他们心怀打开,嘿嘿笑着,将手中燃烧一样勺子,转头便伸进油锅旁边的水锅——那水锅里面也是煮沸的开水啊,却不管温度多高的水,总是能灭火的,但见慢慢一勺开水,白花花从城头上浇下去,嘿嘿,匈奴人你大可以站在城下等着咱们开水来给你灭火呀,若是你能承受烧焦了半个身子之后又来一个皮开肉绽的感觉,淋浴也便是一种享受!
“娘的,匈奴人要站在下面给咱们火烤水琳,那该又多好!”一个锐士低着头不住移动将勺子在说过与油锅之间摆动,却嘴里嘟囔道。
便在他要转头去将一勺燃烧的桐油浇下城头去时候,忽然旁边撞来一团黑影,面前也有旋转将空气拉得嘶嘶作响声音——那是匈奴人狼牙箭!
便在那狼牙箭扑面要扎入锐士面目时候,那一团黑影了恰恰赶到,噗一声,掌勺锐士斜地里向一旁跃开,却那撞开他的黑影痛苦一声高呼,直将掌勺锐士的心脏都要掉落下来。
“兄弟!”掌勺锐士一声凄厉大叫,却不敢忘记他的职责,,奋力扑过去在油锅旁边,扬手便将七八勺油水泼下去,接着回头来向撞开他而令自己中箭的那锐士,陌生面孔,但方才自己看到他便是与自己搭配的那弓箭手。
“兄弟,你撑住,这里有伤者,这里有伤者!”他大声嘶吼,却那地上锐士没有半点声息,掌勺锐士回头去看时候,那年轻的脸上绽开一丝微笑,嘴角还没有退去的黄毛,也映着头顶的日头,发出柔和的光芒,但他的面容,却早已定格了——胸口一支漆黑的狼牙箭,只从他后背透出来!
“兄弟,兄弟!”掌勺锐士一边双手不停将油水泼下城去,一边用脚轻轻拨动袍泽,却这年轻的生命,再也不能与他搭配了。
“你他娘的做啥呢?现在是战场!”猫着腰在城头上不断来回奔走的陈则看到掌勺锐士双手也停下也向下泼油水,扭过头来双眼直盯着那一张年轻的笑脸不能有动作。
那锐士双目蓦地通红,眼角撕裂了一半血滴直流下两滴,他一把将那年轻锐士拽过去扶着半靠在墙头,右手一拉从他手上取过弓箭来,却暂时没有用,只拍拍兄弟的肩膀,低声在耳边道:“好兄弟,哥哥便给你报仇!”
陈则见这锐士取过弓箭时候眉头一皱便要怒叱,却接下来他便睁大眼睛,这锐士蓦然一声凄厉大呼,忽然长身站起,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短剑,但见那短剑似在撒豆子,人还未站起来,却剑芒已经迎上挑飞数支匈奴人的狼牙箭,便在这锐士站起身来之后,不能有狼牙箭近了他眼前数尺方圆之内。
这锐士当真好汉子!
他左手短剑给自己造出一片安全地带,右手大勺翻飞间,桐油滚滚,沾上半滴火星,他便扬手向城下泼下,陈则本以为他泼出的桐油没有着火烧伤力不大,却那锐士右方同样掌勺的锐士大呼道:“兄弟,好本事!”
陈则急忙跃到转弯处的城垛向那掌勺锐士主司的方寸看去,但见他手中大勺移出城垛不足一尺处便翻身,那桐油,黄黄的黏黏的在空中凝而不散,却扑落在城下匈奴骑兵头顶三四尺的时候,噗轰一声,炸裂一半燃烧便开始了。
“好手段!”陈则禁不住张口赞道,却接着便又高呼,“他娘的,你把匈奴人放上来啦!”却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匈奴人南下时候,居然还带着能攻城的梯子,但见那掌勺锐士的桐油将城下骑兵烧得狂奔乱叫时候,便在他左边不远处,一队弃了战马口中叼着弯刀攀援住长梯,眼看便要到了城垛的匈奴人,露出了狰狞的嘴脸来。
陈则心下大骂,抽出长剑便向那锐士方向奔过去,有旁边弓箭手便在垛口的掩护下,向那梯子上的匈奴人射箭。
但这队匈奴人身手非凡,便似猿猴一般在梯子上快速移动,羽箭飞行一段距离之后,他们早已离开了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