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太多关要去过的,但却总是那情关,最是最是令人难过,分明一个好端端的人,便是一夜下来,双鬓便已斑白。
这世间,在这情关前面,跌倒粉身碎骨,不知已有多少痴男痴女,那不高也不甚宽厚的关卡下面,白骨累累阴风凄凄,总难让一心想要越过的人们望而止步。
阴雨绵绵的江南,一叶小舟荡漾在阴濛濛的湖上,半月形窗户上,双臂支着雪白粉颌一个,双眼早已迷蒙,却听那画工难描彩泥难勾勒的绝色女子轻轻一叹,手中轻轻不知捻了多久一枝花,便飘飘荡荡撒开漫天相思在这雨纷纷的天气里。
“阿姐,你……你还在想李大哥么?”身后掂起脚尖轻轻进来的粉琢玉饰小姑娘,分明便是与凌云等人分别在平钢城的阿琪,她小小的脸上,也掩不住想念透露出来,双手轻轻放在女子香肩之上,幽幽便问道。
女子悠悠一笑,轻柔似这江南的小雨,有些慵懒的嗓音也没有转弯,便都飘洒在目光落处的湖面上:“等候,便是这样的,相思难耐,却其中的味道,不都是这样来的么。”
阿琪一叹,有些涩然低低道:“你们大人的事情,我是不懂的,只是我也想着李大哥他们,不知道现在的他们,又在哪里给匈奴人拼命呢。阿姐,你说,李大哥,他,他会想我们么?”
女子站起身来,从后面伸出手去揽住现姑娘,目光仍然将一切人间的心动都容纳的黑白分明,点点白玉之中点染的浓墨般轻灵:“他……他自然是会想的,只是……只是他目下是属于大秦的,大秦,在他心中,便似神圣一般存在,最多时候,他的心中,便只是为着甘愿将一腔鲜血都泼洒在这大地的大秦,或许晚上躺下的时候,天边的星星,才会提醒他想起我们的。”
阿琪深深将螓首掩埋在女子怀中,半晌不肯说话,女子身上的鹅黄衣衫为轻风微雨拂动时候,才听小姑娘幽幽叹道:“阿姐,你一直想着李大哥,李大哥也定然一直想着你的,这世间最懂他的,便只有你,你们……你们又何苦分隔两地,便是每天能互相看上一眼……那,那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何苦要互相思念着,却这般互相伤害着对方。”
女子有些凄然,又更多甜蜜的感觉,嘴角轻轻绽开迷蒙来,抚着小姑娘的长发,喃喃念道:“阿琪,这世间,有些事情,明明你知道那是一种错,却还是无怨无悔要去做,便如我……便如我放不得李大哥,他心理,定然也不会放得了我,只是大秦的需要,不能让我们过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常日子,那么,我们互相爱着彼此,便是一种,一种极大的错,但我们却总是要在这极大的错中挣扎,每个人,命中注定便是要承受这种苦到几点不能说的经过,只是,他不忍心我,我也不忍心他,便都值得了。”
话虽这般说着,却女子清泪轻轻两滴从凤眼中滑落,便是阿琪不能看见,也心中一疼,双臂便将女子抱紧了。
淅淅沥沥的微雨,仍然心平气和落个不停,清凉的风雨拂动两姐妹的衣衫,便似北方的讯息,不知要将两颗一大一小的相思,飘飘摇摇托往何处。
……
天色已经吐出鱼肚白了,雅珞冷笑看着两边死伤惨重的匈奴部落,那蚩孛巾暗暗一点,心下便骇然却不敢往雅珞看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狼藉,竟然看不清能有多少尸体,留下来呼呼喘着粗气凭着本能继续往上冲的人,剩下居然不足原来围困阳山时候的四成。
“放火!”蒙恬冷眼看着城下仍然不徐不疾排着整齐队列向前涌过来的苏勒延部与脱脱部人,头也不回冷冷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放火!”蒙城眼见西城头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双手持剑向城头上沿着梯子不住上来的匈奴人狠狠劈落,嘶声大吼。
“放火!”南城头的将领,最是坚持抵抗攻城最激烈的匈奴人,胸口的鲜血早已将甲胄染红,便是手掌,也给剑柄磨破,那血肉与长剑,已经连在一起,他间的西城头北城头火光冲天,嘴角绽开欢欣的笑容,跌跌撞撞向那盛放着干柴桐油的大锅扑过去,口中临死的野兽般一生干涩不能听见丝毫人气的嘶吼,将锐士们的眼泪便已拽落下来——谁都是肉长的人心啊,将军成了这般模样,最是爱戴的部下,哪里能止住哽咽,便用泪水点燃的大火,数百里之外也能看得见!
东城头的将领,早已战死,在匈奴人最后一个抛石机鬼魅一般停留在黑暗中时候,将军手持大旗傲然立在城头火光之下,引出了那能给心爱的巨弩摧毁力的抛石机,轰然砸落的石块,将军的鲜血在漫天飞舞的黑暗中,一声开山裂石的巨弩发怒声音,牵引出将军一生最是魅力的微笑,那血肉,肥沃了大秦的边关!
此刻东城头,将军之下三个副将早在天亮的那一瞬间,饱含泪水大呼为将军报仇时候,流矢又夺去了他们生的权力,只将那一腔忠诚,留下在大秦子民的史书之中。
“放火!”将军战死之前,便告诉了副将在看到其它三个城头火起时候响应,副将战死时候,最后一口气憋足了将这个军令传给五百人主,五百人主战死的时候,又将这个命令传给了百将,百将传屯长,屯长传什长,什长传伍长,直到现在,将军们都战死了,锐士们还活着,他们牢牢记住了这个军令,鲜艳的红色从东方升起时候,三股其它方向的怒火,令这群悲伤与泪水堆积起来的铮铮铁汉,一起仰天大呼,那失去了父母一般悲愤狮虎般咆哮,便似呼唤将军们在天之灵的白幡,将苍天大地掩埋一片宁静。
四股咆哮的大火,便在此时恍惚战死的袍泽用身子挡住了匈奴人石头箭支般挡住四面猎猎的晨风,火光直直冲上天际,直向着大秦人能够达到的无边无际,蔓延开去!
“大秦万胜,大秦万胜,大秦万胜!!!”锐士们一起仰天咆哮,便在火光亮起来的一刹那,阳山一战,七万大秦的锐士,五万人长眠在亲爱的家园最北面的边塞,那烈烈的风,那艳艳的阳,还有那一声声冲天而起的咆哮,锐士们,安息吧!
匈奴人给这冲天而起的咆哮只骇得呆了,不说那四股火光与那咆哮代表甚么意思,便是忽然四面城头一起撕开衣襟敞露出胸膛的锐士们仰起头颅来,晨光中森森獠牙一起闪耀着撕心裂肺的光芒,足以将身心俱疲的匈奴人一辈子的记忆都留在这儿。
杀啊!
杀啊!
杀啊!
南面的地平线处,响应城头上那呐喊一般忽然冒出来的大呼,渐渐喊杀声清晰起来,渐渐有一面大纛探出头来,渐渐地,疯了一样迈开双腿奋力向前奔跑的大秦锐士,手中收割敌人生命的长戈利剑,俱都明确起来。
城头上,忽然大笑声响起,雅珞这边看得清楚,那一夜坚守在城头上,便是有抛石机不断扔上去石头也不能令他后退一步的雄浑身影,同样赤裸着胸膛,一双巨拳不断擂打在上面,那失去了无数儿子一般疯狂起来的野兽般嘶笑,正是大秦上将军蒙恬!
此时的蒙恬,老泪纵横却脸上笑容便是什么时候也不能比得上,身边锐士能理解他的心情,大秦的万万百姓能理解他的心情,锐士,便是他的儿子,一夜之间,无数儿子丧生在这个双鬓斑白的老将眼前,又眼看胜利便在眼前,是该哭!也是该笑!或许,心里面难受到了极点,这一边流泪一边大笑的嘶吼,才能令老将好受一些!
杀!
老将咆哮又哭又笑,锐士们心情激荡,长剑长戈,一起向呆愣在半空中木梯上的匈奴人奋力杀下去,报仇,袍泽的仇,大秦尊严受到侵犯的仇,千万大秦百姓惨死匈奴人铁蹄下的仇!
“撤!”四面的匈奴头领与万夫长们,没想到一夜的攻击没有拿下阳山来,雅珞不是说大秦的援军早晨才可以到达么,怎么提前了近一个时辰?却雅珞眼中闪过浓浓的不甘与计谋得逞之后的得意,向城头上挥动大纛的蒙恬投上去后会有期的狠狠眼神,母狼一样冷冰冰嘴里吐出一个字来!
苏勒延部与脱脱部的匈奴人,本身一夜的攻城便留下了足够多的精力准备撤退或者说是逃跑,便在雅珞纵马向山下冲去时候,他们也迈开步子,一声不吭跟在马后留下一地的尸首与鲜血,都下山去了。
这个臭娘们!
匈奴头领们与万夫长们眼见这两个部落的人居然还能有精力见了老鹰一样兔子般逃跑,哪里能还不明白雅珞的毒计,当下破口狠狠大骂,便也要下山跟着逃跑去。
“雅珣,杀死冲下来的头领!”纵马下奔,雅珞头也不回,身边寸步不离的哥哥早给这女子的心机骇得呆了,却听她冷冷又下令。
事已至此,便是一般匈奴人也明白了雅珞的心思,雅珣也算是个聪明人,哪里还不明白,但见妹妹面沉似水,心下一个激灵便答应一生,堪堪下山在大营门口时候,突然带领数千族人转头来,快马刚好跑到他们身后的一群头领与万夫长,迎面便是一顿箭雨。
这一下谁能料得到?
便是隐隐猜到雅珞心思的那些头领与万夫长们,可怜也是刚刚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想要杀死苏勒延脱脱两部许多人的他们,眼见眼前便有跑得慢的心下大喜,却迎面箭雨扑过来时候谁也没有料到,数千箭支,说多不多,却将这些来得及跑的匈奴头领杀死个干净。
“好计策,好心机!”城头上看得清楚的蒙城,忍不住便开口赞叹,却身边陈泽与粗豪将军破口大骂。
喊杀声越来越近,转眼间南边的埋伏已距离阳山有千步之远,东西两面绕道的援军,也在此时一起杀了过来,却那南边的大纛上,明晃晃六条黑鸾随风飘扬!
扶苏公子亲自来了!
蒙恬狠狠擦去满脸的老泪,转头赤着大纛用力挥动两下,却大声吼道:“扶苏公子亲来,我等守卫阳山,也不能让匈奴人都给大公子一口吃掉,我们应该怎么办?”
“追出去!追出去!”锐士们浑身便一夜的劳累都消失了一般,闻言哪里不懂蒙恬的意思,有身手灵活的锐士,便在大呼声中快步到了城头匈奴人留下的长梯上,猿猴一般迅捷刷刷刷下了城去。
“杀出去!”蒙城振臂高呼,第一个跳上长梯便往下滑,陈侧第二个,那粗豪将军第三个,身后万千锐士誓死相随,口中叼着利剑,双手双足轻轻在梯子上一点,便人落下好几尺。
“弟兄们,将军们都战死了,咱们,要给他们报仇,杀出去,杀出去!”东城头只有一群锐士,受伤的自知不能下城,便有能力活动的数千锐士,一起大呼跳上长梯往下滑。
南城头的将领,顺手撕下内衣衫上一块布扎住手掌,一言不发顺着长梯便下滑,锐士们沉默着,紧跟着。
杀,大秦锐士,踩着匈奴人的尸体,三军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