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七十六年三月十二日清晨,春寒料峭的西秦国都圣西城仍是一片肃杀。后半夜响了几声春雷,接着扯起漫天丝丝冷雨,天气越发显得阴冷。
这是春祭的日子——不然,这些平日锦衣玉食的王族贵胄、世家大族,决计不肯吃这等苦头。
两位阁臣刚出轿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把骊风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朝服得随风飘舞。“都三月了,风还这么刺骨头。”骊风一面整理着朝服,一面抱怨道。
“春风更比朔风寒嘛。”身材颀长器宇凝重的晏云,慢悠悠回答。他紧了紧朝帽上的绳索,头发才不至于被风吹乱。
圣山祭坛大门进去几十步路,即是正殿大门。两个腰挂桃木牌的侍者正在擦拭正殿大门门的门框,见两个辅臣走过来,连忙避到一边垂手恭立。骊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顾着和晏云说话:“云升,今日陛下要廷议北齐之事,兵部是由你分管,你准备如何奏对?”
晏云道:“北齐之事与兵部何干?嵩王子不请旨便端掉了北齐的东部大阵,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这泽王子更过分,攻下北齐都城就把人家的太庙给毁了,直接就把国给灭了,让朝廷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完事就补一个折子给陛下,把兵部当做摆设,这让我们兵部怎么议?”
骊风点点头道:“理是这个理,听说中卫正纠集齐越、南巫、东越诸国一起向我西秦发难,也难怪陛下开始着急了。”
“乌合之众,何足惧哉,”晏云不屑一顾道,“齐越、南巫、东越诸国平日里还不是被中卫欺负惯,现在怎会与中卫齐心来对付我们。现在值得顾忌的是,带兵驻守在中卫边境的泰、恒两位王子。知道两位弟弟立下大功后,他们已经递了多次折子进宫,要求陛下趁此机会对中卫用兵,若不是陛下严旨下令他们不许轻举妄动,他们恐怕早就动手了。”
骊风警觉地问:“你认为应该他们真敢擅自开战?”
晏云答道:“老三、老四能做初一,他们为什么不敢做十五?”
骊风的脸色略一阴沉,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的这位女婿,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晏云并不在乎骊风的态度,只是感叹道:“是福是祸现在还很难说,关键是陛下如何看这事。”
骊风道:“三王子一直隐忍到现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你说他会不会在意以前我们对他的怠慢”
晏云摇摇头。他知道骊风在这一问题上怀有私心。二王子恒是骊风妹妹的儿子,一个是侄儿,一个是女婿。心底里当然是偏向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侄儿。甚至一度还想将骊箐许配给恒,若不是西秦国王横生枝节,现在恒就是他的女婿了。本来西秦国王的四位王子中,以长子泰和二王子恒最被朝中大臣和各大世家所看好,一直以来也是他们两位在暗中较劲,压根不把老三、老四放在眼中,没成想此次北齐一役,他们却一战成名,特别是三王子嵩,从北齐回来之后便以闭关修行为名闭门谢客,其志不小啊……
晏云沉思着不再说话,骊风又道:“云生,待会儿见到陛下,不要主动提出泰、恒两位王子的事。不管对中卫是战是和,反正主动权现在在我们手上。现在就掀起卡位的纷争,在此非常时期,恐怕也不是时候。”
骊风明是规劝,暗是威胁。晏云苦笑一下答道:“你是丞相,凡事还是你说了算。”说话间,两人走进了大殿。殿中已经站满了大臣,见他俩到来,纷纷上来见礼,相互寒喧着。
两个内侍急急忙忙地上来招呼,说是国王要见他们。
两位阁臣赶到时,只见嘉元国王正在乘舆旁边走来走去。他在位已经七十六年,以他的修为来说正值盛年。这会儿只见他满脸怒气,身上虽然穿着大朝时的章服,但头上的冠冕却没有戴正,前后对称的板歪在一侧,缀吊着的珍珠宝玉一片乱摇。一大群宫里的近侍环跪在国王周围,一个个战战兢兢,显得异常紧张。
“陛下!”
晏云疾步上前喊了一句,接着深施一礼,一躬到地。骊风跟在他身后,也跟着一躬到地。
“啊,你们来了,来了就好,我要告诉你们,我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嘉元国王不停地来回走动,嘴里恨恨不休地唠叨着。雨虽停了,但天尚阴沉,北风一阵赶一阵地刮。两位大臣弓着腰,寒气也透过翻开的朝服吹入体内,这滋味很不好受。但国王没有发话,谁也不敢起来。“陛下,赐两位老先生平身吧。”服侍在侧的管事刘德贵小声提醒,嘉元国王这才弯腰扯住骊风的衣襟,道:“平身吧。”
“谢陛下。”
骊风与晏云谢恩站起,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怒气冲冲。嘉元国王仍然扯着骊风的衣袖。又是一阵寒风吹来,骊风刚整理好的发髻又乱了,飘了一脸,骊风有些尴尬,伸手拂尽脸上的头发,轻声说:“陛下,春祭的时辰到了。”
“春祭,什么春祭?”嘉元国王仿佛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
两位大臣这才感到国王神情恍恍惚惚,与往日大不相同。骊风于是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来此不是举行春祭,又是所为何事?”
“看这事把朕给气的!”嘉元国王一抚额,“也罢,待会春祭结束后,你们两位跟朕回上书房,今天的廷议延期。”
春祭结束后,回到上书房的嘉元国王已恢复了从容的神态,一杯热茶喝下,才徐徐道来:“前些年,天慧宫的妙香仙子潜入朕的宫中刺探军情的事想必你们还记得,此次嵩儿从北沦镇送回的那个细作,其实正是妙香仙子的女儿,中卫国的七公主。朕本想利用她来查清楚上次妙香仙子潜入宫中时是否有内应协助,便让卞家的老五,在督察院任副都统的那个,来查此事。中卫国七公主北擒之事被故意泄露出去才几天,没想到朕刚到圣山祭坛接报,卞家的老五被刺于他家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更让朕气不过的是,七公主竟然被人冒充成卞家老五给领走了!”在次谈起这事,嘉元国王还是一脸的怒容,用力在几上一拍“让朕查到是谁做中卫的内应,看朕不把他挫骨扬灰。”
“请问陛下是如何将此消息故意泄露出去的。”骊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朕让看护的侍卫,在宫人为其送食之时,故意谈论被看守之人的身份,于是此事便慢慢在宫内传开。卞家的老五则暗中派人盯着七公主,想看看究竟是谁前来搭救。”
“负责看护的人也是卞家老五的手下是吗?”晏云问道。
“让他负责,看守之人自然是他的手下。”嘉元国王话音刚落,便自击一掌于大腿上,“咳,乃朕之过,由看守之人,自然会去查谁是他们的长官。”
“虽是被中卫之人劫走了七公主,不过由此也可以断定,宫中确实是有中卫的细作,由此方向慢慢去查,不愁查不出一些端倪来。只是这消息即便是传回中卫,天慧宫再派人到此来救人,也没那么快的速度。由此推断,圣西城内必定还潜藏有中卫人的厉害角色,能刺杀卞家的老五于无声无息之际,其身手一定不弱。”晏云分析道。
“云生此言有理。”骊风附和道。
“既是如此,你们看谁来接卞家老五的位置为好?”嘉元国王问道,“此事一日不查清楚,朕一日不得安生,没想到朕的身边竟然一直安插着一个天慧宫的细作。”
两人闻言相互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嘉元国王都默不作声。
嘉元国王看了看他俩的样子,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位置现在有些棘手,既想吃鱼,又怕惹了一身骚。好吧,朕其实心中有个人选,说出来你们看是不是合适,嵩儿来查此案你们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