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到‘销魂楼’的时候,那座面目全非的建筑外已经人满为患、水泄不通,人群不时传来吆喝声、叹息声、怜悯声,隐约的还有二娘娘腔的哭泣声,我越听心越凉,越靠近胆子像是被触电了一样,频发的速率渐渐地使它麻木。
“碧水…快点,快点带我去看爹,我要看他,我要看他…”我的手紧抓着碧水跟我一样冰凉的手,厌恶的看着挡住我视野的人群。
碧水心领神会的拼命点着头,靠近人群时就开始大喊道:“大家让一让让我们的小姐进去,大家快让一让…”刚开始并没什么人退让,后来碧水的喊声渐渐变成了哀求声,大家才把目光移到身后的我们,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窃窃私语的人们慢慢地给我们开辟出一条曲折的路。乌鸦一片的脸顿时被火光照亮,清晰可见眼前惊奇的目光、木愣的眼神、忧心的面容。
二娘回过头看到我时,突然提高了哀哭的声音,叫屈道:“我的老爷啊…老爷,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狠心将她们丢给我啊,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你就这样走了,我该怎么办啊,这是什么世道啊…哪个丧心病狂的畜牲要这样害你啊…我的老爷…”面红耳赤,浓艳的妆也已经模糊了脸,五官也扭曲了。
我看她一直对这地上那块凹凸不平的白麻木哭喊,也渐渐地靠近了它,一想到里面可能银万宝的尸体时,内心不自觉的颤抖了,感觉另一个意识的情绪波动起伏,那定是银紫。伸手触碰到白麻布的这会儿才发现我的心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害怕,他对我来说本来就一个陌生人,所以我心里反而有些庆幸蒙在白麻布下的男人不是我的爸爸。
因为他不是我爹,而且我对他还有些恨意,所以当我掀开白麻布见到那张闭目养神的脸时并没有极度伤心而嚎啕大哭。只不过我的眼泪还在替这条生命惋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人,联想到我曾经也有过灵魂离体时的情景,突然觉得银万宝的灵魂也很有可能就在这尸体的身边,我就立刻抬头张望起四周。
“老爷啊…你这女儿怎么就那么没良心啊,就算你没给过她荣华富贵,可是你终究是他的爹啊,她怎么和她那狼心狗肺的娘一个样是个冷血的人啊,我的老爷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惨,蓉娘还想好生伺候你,与你共度晚年,你怎么就那么命薄,被你这不孝的女儿给克死了啊,我的老爷…”二娘扑倒在银万宝的尸体上,一边哭喊一边握拳捶着他的身体,样子十分悲惨,令人怜惜不已,周围的群众有的好生安慰,有的劝我们节哀顺变。我刚开始并不晓得她说的这些话是有另外的意思的,原是话中带话,半响后才听到群众里议论纷纷,又开始对我指手画脚、挤眉弄眼。
我抹了两把眼泪,知道这不哭就是不孝,可是我真的没法像她这么嚎啕大哭,劝解道:“二娘这话不应今天说,这是对爹的不敬,何况我根本没有像二娘说的那样,只是银紫太过伤心,不晓得怎样接受这个事实…”
话音刚落,我便见到二娘恶狠狠的白了我两眼,又继续演她的戏,哭的嗓子都沙哑了还在哀叫,周围的围观者也纷纷开始正面地指责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是狐狸精出世,唯恐天下不乱,克死了我的爹。碧水正想帮我出头时,我阻止了她,摇摇头无奈作罢。
“碧水,我们进去看看,其他人是不是有受伤…”说完,我就缓缓起了身,朝‘销魂楼’的漆黑大院走去,除了踩在脚下的那片天地还算有模样,那些木制品已经成了黑炭,还有我猜不出来的那团团黑物体。记得前几日我进来的时候,菲叶和兜儿都会欢喜的出来迎接我,现在却成了一副可怕的死气沉沉,情绪突然变得低落。
我咽了咽口水,喉咙一阵干疼,此时的我因没发现更多的尸首,心里揪着松懈了一口气,问碧水,道:“碧水,她们都安顿在哪里了?快帮我去问问,我要去看看菲叶姑娘和兜儿,前几日她们正要跟我商量点事情,还有那位大厨,我刚教会他做一些凉菜,他还告诉我客人都很满意,我也想道谢他一下。”朦胧的望着眼前的事物。
撑大的眼睛越来越酸、痛,我连续眨了几下眼睛把目光移到捂着半脸的碧水,她的眼眶充满了血丝,晶莹剔透的水珠子还在往下滚,这副模样出其不意重重的撞击了一下我的心,一阵胸闷。我安慰道:“碧水不哭,银紫已经不哭了。”伸手替她抹掉那泪花,发现她眼眶里还是水盈盈的,又耐心安慰,“碧水不哭,菲叶和兜儿是不是受伤了?碧水不要担心,我会出钱给他们找大夫,不要担心这件事…”只见碧水死命的摇头。
“紫小姐,呜呜…紫小姐…‘销魂楼’的姑娘好多都…”碧水说着有深陷在悲伤里,“她们已经被抬走了,被抬走了,去了坟地…”
我发愣的看着碧水,坟地?坟地在哪里?突然独自泪奔出‘销魂楼’的大院,冲到人群里发疯似得问他们坟地在哪个方向,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容,听不到他们的责怪的言语。
菲叶告诉我她唯一还在的亲人是她的祖母,现在独自住在乡下,她每个月都回乡看一次,给她带好吃的芙蓉酥、糯米球、奇异果,那时候也就是她最快乐、幸福的时光。尽管她是风尘女子,但是我一直都觉得她的个性天真,心灵纯洁无瑕,可爱的女子。而兜儿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已经做了五年的妓女,身边没有亲人可倚靠,已经对人生失去了希望,我便给她讲《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渐渐地带她走出了阴影,希望她能重新向往美好的生活。妓女,只是一份特别的职业。
我的脑子里是狂乱的思绪,足下是沉重的步伐,千发丝在脑后一阵一荡的来回甩动,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激动的情绪。碧水也跟来了,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是从未有过的熟悉感和安全感,这样就够了,起码有人能懂得我的心情。
我刚看到眼前有一排排白色的麻布时,忽见四个黑衣人并排出现在我眼前,不确定是不是每晚都在我屋外徘徊的那几个太子的侍卫,便停住了前进脚步。他们手中握紧剑,浓眉横颜,和那几个侍卫有所相似,又有所不同,眼神里透露出一阵杀气,就和那晚在旅店里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一样,沉着冷静、眼神冷厉、身体健硕。心里微微惊愕。
“紫小姐…”碧水刚赶到我身边就打住了哭声,看到眼前的架势惊叫一声。
看来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周围的环境让我无处可逃,何况现在多了一个碧水,我的小聪明会害了她,便自觉的投降道:“你们带我走…不过要答应我两件事。”沉稳的语气。
见他们四人一同点点头,我就继续说:“第一是放了我的丫鬟,因为我家里还有个可爱的妹妹没有人照顾,我那二娘肯定不会善待她。”这是实话。
碧水突然疑惑道:“紫小姐?你这是在说什么?难道…他们就是…”渐渐地张大了眼睛看我,看到我点了点头后她惊呆了,然后摇着头突然向我下跪,道:“不可以…不可以紫小姐,你不可以丢下宝莹小姐,她还小,你能不能不参加‘皇女’?我求求你了紫小姐,碧水求求你不要参加‘皇女’了,就算你的病不能治好,碧水也会不离不弃的照顾你,但求你别丢下宝莹小姐一个人,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这太残忍…”,我恐慌的扶起她。
看来她不知道这件事不是由我说了算,而是我的眉间的那个月牙封印决定的。我坚决道:“碧水不要担心我,宝莹有你照顾她银紫也不担心知道吗?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何况他们不一定是来要我的命,说不定是来跟我谈判,你也知道沈大夫是太子的事情了,所以碧水可以放心,他总会帮着我,不然我早就去见阎罗王了,你说对不对呢?”在脸上努力勾出一道弯月似的微笑。
见她稍稍平息了情绪时,我就回过头看那四个黑衣人,看到他们一边对我点头,又伸出食指和中指,表示问我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我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团明亮的白色地带,说道:“让我看看她们,我龙喜喜来到这个世界上所结交的朋友。”说着,我便朝他们走去,不顾身后的碧水怎么喊我、拦我,我都无情的把她推dao在地,耳朵里都是她呼喊的问题:“你在说什么紫小姐…你在说什么紫小姐?”
我行尸走肉的朝前走着,没再回头看碧水憔悴的泪脸,悲痛欲绝道:“喜喜有幸遇到碧水姐姐,让我走出了孤独和恐惧,喜喜有幸遇到宝莹妹妹,让我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丝亲情,喜喜本来是来寻找我心爱的未婚夫,可是天不如我愿,王母娘娘硬是棒打鸳鸯,让我的心玉石俱焚,在这个尘世不再向往过去美满幸福的生活。碧水姐姐若是疼爱喜喜,就请代银紫好好照顾宝莹,告诉她喜喜今生有亏于她这个可爱的妹妹。”
我终于等到这个一天了,等到我敞开心扉的这一天,这样我死也瞑目,反正我已经走过好几趟阴间了,如果这一趟做了孤魂野鬼飘到陈永泰的身边,那么我就决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让他感到我的存在,两人心心相惜,那也是完美。
“呵…”经过黑衣人的身边时我冷笑一声,道:“你们国君打的可真是如意算盘,恐怕那‘销魂楼’的火也是你们放的,人也是你们这班畜牲杀的,这简直比杀猪还简单,干脆利落,你们怎么就不回去砍你们父母两道试一试这是什么滋味呢?”
‘嗖’…四刀同时出鞘,一样的音频只发出一种刀声,急速的接近我的耳边,吓得我冒着一阵冷汗,可是脚依旧往前走着,耳根处的短发在狂风中挣扎。微风渐渐地变成了狂风后,嚣张的吹刮着我的脸,让蒙在脸上的纱布渐渐松懈,忽然吹飘走了它。美艳的纱布像是在欢庆得到自由,婀娜的在空中旋舞。
凝视着它欢快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想要像它那样洒脱,潇洒走一回。
看到视野里一片空旷,我缓缓闭上眼,冥思该如何逃命,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试一下,这样我至少还有替菲叶和兜儿报仇的机会。
突然,近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兵器交接声,我迅速转过身子,猛然一惊,看到一名长纱男子正挥舞着手中的长箫与四个黑衣人交锋,他的动作轻盈、步伐敏捷、反应灵敏,但也没占上风。这时一个黑衣人急速挥刀上斩,千影踱步,气势咄咄逼人,那握着箫的男子轻步后退,快速挥舞箫管与左右两边的黑衣男子频频交接,擦出火花,星光点点。我正在心里暗叹那根坚固的箫的奇特时目光正和长纱男子对视,看到他清澈的眼珠,目光凝聚的看着我,眼神是焦急、忧心忡忡,示意让我快点离开,我顿时恍然大悟、心领神会,拔腿就跑。
没有记错的话,那男子就是我夜夜欣赏的诗意画里的男主角,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勾出一种气魄,利刀似的鼻梁显得十足高贵气质,分明的嘴角微微上翘。看清楚了他那一头浅蓝色瀑布似的长发,是比犬夜叉还要可爱的男人。^^
我没有那么傻认为自己留在那里可能会有缓生的机会,小说里总是有英雄救美的精彩一幕,可是看到那男子有些费力的帮我抵抗着黑衣杀手时,就觉得我这一遭悬乎的很。跑着跑着,我的脚也麻木了,又转头看向渐渐模糊的人影,心想那男子应该乘我消失在他们视野范围的时候立马逃跑才好。
等我气喘嘘嘘,再也拔不动腿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春风得意’的后门,而周围昏暗一片,刚才那触目惊心的画面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宁静的夜空里只听到我的心脏急速搏动的声音和大口吹出的粗气声,“子君…”我咽了咽口水想到了这个名字,精神恍惚的走进‘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