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东行,遇上的厮杀却越来越少。张石晨解释道:“几个大宗门的驻地,都是在阵法的紧要之处,反最不易被魔物侵扰,楚指挥使的行营也不例外。”湖南监天司的指挥史姓楚,单名一个略字,早在潇水之变时金光便见过了,此时当然佯作不知,只点了点头。
再行一阵,一座辕门高高矗立正前,十余名盔甲武士持戟守卫左右,另有几座造型奇特的弩机,装在四轮小车之上,互成犄角之势。见张石晨飘然而至,众武士抚戟施礼,齐齐叫道:“参见副使大人!”另有一名军官从门里转出,一脸的喜色,匆匆迎上前道:“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楚指挥使已发派了三拨兄弟去寻你,若再见不到人,只怕连我都要倒上大霉了……”
张石晨正拱手还礼,闻言不禁一愣,笑道:“寻我?楚兄不是知我去查看镇外的情形了吗?”那军官苦笑摇头,压低声音道:“是知道,可是……”还欲再说,抬眼见到金光和阿梓,便又将话忍了回去。
行营那边却一阵喧哗,一个女音清亮响起:“苦主也来了,证人便是本姑娘。楚指挥使,监天司上观天象,应对灵怪异事,那些修道术士,也算灵怪异事的一种了吧,你们却迟迟不肯查办天心正宗,到底是什么用心?”便听一个中年男子告罪道:“小倩姑娘,这可使不得。天心正宗虽没什么了不起,但这大阵,却是困死南郭镇魔物的关键。更何况,劫人的是西域的丹丘生,和人家三界圣女没什么关系……”
女子气道:“那么那丹丘生呢?你们堵住他了没有?堵不住才要查,要查,岂非只有从天心正宗入手?”中年男子声音苦笑不已地道:“那也和人家天心正宗没关系啊!上次去请问玄凤护法,她不是说了么,三界圣女早已与天心正宗总坛断了来往,目前易名为毁心居,就驻在南郭镇附近。”
张石晨眉头一皱,无奈叹气,向金光告罪道:“钟先生暂且留步,容石晨去处置一些公务。”正要举步,里面女子声音已然转高,说道:“既然知道地点,去问她们也是好的!”脚步声急,一行人从行营里走了出来。
“小姐!”一眼看去,被那女子紧拉着不得不行的,正是湖南指挥使楚略,张石晨再叹一口气,上前施礼挡住,说道,“暂不惊动毁心居,是石晨的意思,有话慢慢说,倩小姐,莫要为难人家楚大人。”
“毁心居”三字一出,阿梓在一边暗吃一惊,只想:“是宫主的仇人?”靳黛水那一夜所遇,归来后绝口不提,但她贴心侍奉,知道宫主受伤非轻,此时第一反应,便是大事不好,提法力全神戒备。
金光知她心意,一眼扫来,全是制止之意。随即向张石晨等人看去,李小倩仍是惯着的白衣,气鼓鼓地余怒未消。夜名拉着小雨,便跟在她身后,似欲相劝,却又不好开口。于是,连自己都未觉察,一抹笑意从眼底隐现。来逼着监天司寻人?寻的,便是他这冒牌的钟九先生了罢?
令毁心居在镇外公开活动,便是他欲取姑与的手段。小倩的隐晦身份,灵月教的庞大势力,隐在暗处,反倒白送上被针对拔除的机会,就如灵月教那晚对靳黛心的偷袭一般,先做了再说,事后大可以解释成事急从权,不明敌友时的无意之举。
更何况,毁心居虽与总坛久不联系,但三界圣女的传承不容轻忽。不论宗门在此的主事者是谁,只要稍明事理,便容不得外人公然对这一脉有所伤损。
毁心居无忧,许多后着,才能有继续的可能。
右手负在身后,左手紧握住右腕。隐约有些酸疼,多久没有用过剑了?三十年,或者更久?他还记得,自己才接任宗主之位时,宗门骨干,大多在红河村一役死伤殆尽,几乎百不存一。身先士卒,战必争先,并不是一个合格首领的必须,但他却没得选择,只因在少年门人成长起来之前,他无人可用。
无人可用,只能用自己去填补,等着新进弟子一天天老成,宗门元气一天天恢复。
多少次险死还生?不记得了,但记得最深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次重伤。那一次的后果,是整整七年不能持剑,他曾是天心正宗最上乘的剑手之一,却从此,不得不弃剑用符,慢慢地,道术成就,远胜了武道的修为。
但坚持过来了,不论怎样的局势,如何的被动,天心正宗,到底在此后,步上过辉煌的顶点。
不过是旧事重演。
无人可用,就用上自己,道术毁于一旦,就重捡放弃的剑道,身份不堪示人,就暂不以真实身份示人。
何妨之有?
“这位姑娘,能否请问一句,你要寻毁心居,所为究竟为何?”
制止了阿梓的沉不住气,他缓步上前,双手仍负在背后,用极沉稳的语调,淡定地开口问道。李小倩,其实这时遇上也好。这一变数,他早就算在了其中,只是没想到,才到地头就撞上了。
张石晨神色一动,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小倩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在场,只当是来拜会指挥使的道术中人,便道:“此事不劳外人过问。”不依不饶地继续向张石晨追问,“丹丘生若回西域,夜名的大叔如何救回!张叔叔,你一向疼着小倩的,这次就算小倩求你,咱们去毁心居问一下大天龙密行寺的情形如何?”
金光蓦道:“大天龙密行寺的情形,只怕靳宫主也所知不多,她毕竟不是本门中人。”此言一出,连阿梓都吃了一惊,张石晨微微动容,余下众人,也齐齐向他看来。李小倩伸手一指,惊奇问道:“你说什么?本门中人?你是谁?”
“西域大天龙密行寺钟九,。”
“西域……什么,你竟来自西域大天龙密行寺?”
李小倩重复一句才反应过来,俏脸上顿罩了一层严霜,张石晨见势不对,急步挡在她与金光之间,说道:“且慢,且慢,这位钟九先生助了我一个大忙,休要对他无礼。倩小姐,有话好好说,大家慢慢协商就是。”
其实听李小倩提起西域二字时,他心中已是一突,想到了一个可能。正暗自推测金光是否别有所图时,万没料到,金光已全不隐瞒,径自便报出了大天龙密行寺六字。
李小倩一顿足,拉过夜名,叫道:“张叔叔,便是大天龙密行寺的人劫走了夜名的大叔,这个忙,你帮是不帮?”夜名却低声对她道:“大叔的事,是丹丘生做的,未必和这位先生有关,倩姑娘,不要让张大人太难做了。”这几天来,他日日被李小倩带来行营追问查案进程,看着这一干人等的为难,早觉得极不好意思。若非忧心大叔下落,无论如何,今天也不会再来这一趟的了。
“我来此处原是为了门户私事,但到底也是人间界的一份子,卷进目前事局,全是出于一片公心。张大人,你若疑心钟某人动机不纯,又或者对大天龙密行寺的声名有所疑问,那么我们便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金光闲闲说道,不愠不火,却自有一番过人的气度。小倩要说的话被哽在口里,愣了一愣,才气道:“好大的口气!不多说什么又如何……”话未说完,金光已一声冷笑,振袖转身便走。
那指挥使楚略,一直沉默不言,此时才朗声说道:“先生留步!”一抬手,数名武士转出,伸手便要挡人,金光脚步不停,只冷喝了一声:“阿梓!”阿梓见他离开,早已跟上,闻言袖里彩带飞出,一缠一掷,几名武士顿变成了滚地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