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枚西南,距阵旗半里,以土为属,青木相攻。”
金光营中的阵盘,光如皎日,浮于半空,天心灵镜中的法力,正被源源调出,压制住阵盘的异动。金光施法同时,一手拈诀推算,控制两座大阵的运作。今日这一击得手,是他不眠不休推演了十余日的结果,越接近最后,越是一步容不得差错。
阵盘上明显看得出,以九部灵旗为矩心,借助天罗七十二煞阵凝聚的天地之气,将南郭镇外的魔气困死在九处,一任其暴缩暴涨,终是挣之不脱。阿梓白了脸站在一边,将手上的水诀换成木诀,只等前辈一声令下,便要以传心术向远方不知名的所在施出。
帐外人声鼎沸,有如末日,但她耳里犹自轰鸣,乱乱地有些听不清楚。
“先前一记水诀,全神贯注,总算正中前辈说的位置……但看前辈神态,只要错上一次,他就要亲自出手了,可不能再让前辈失望……”
但禁不住害怕。
那一记水诀命中了的后续,实在让她胆战心惊。
法诀是用传心术硬送的,命中一瞬,模糊有所感应。那一处,黑压压的全是妖魔,奇形怪状,在爆炸响起的刹那,惊恐,愤怒,思念,渴望,求生,绝望,混乱的感应几乎让她两眼一黑,就此昏迷过去。但脑中,又一闪而过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场面,焦碎的血肉炸开,再被炙白火光噬成劫灰,向空腾起。
是死亡。
虽是吃人的妖魔,却也是,直接出于她手的死亡!
有想哭的感觉。不过不能,前辈,前辈在一边看着……
“木墓于未,土墓于辰,一避一趋,守正护真。”
木诀击出,破戊己之土。
“火墓于丑,水墓于未,以阴亢阳,此消彼长!”
火诀击出,破壬癸之水。
漫天劫灰,在阿梓识海一闪,阵盘被困魔气,又少了三处。土生金,火克金,金克木,先破灭生克相关的三方,使西方之金,全成孤煞绝地,击一即击万,击一以竞全功。
金光手指停在了正西,那才是今日的重点。不论会天心武技的魔物是何来历,是魔,便没有了供斡旋的余地这无关于恩怨,只是每个天心门人应有的自觉。但金光身形微微一晃,给阿梓的命令,竟未能当即说出口。
心神一阵烦燥,象被生生撕裂,他身形再一幢,嘴角已溢出血丝。阿梓见势不对,抢上前伸手相扶,惊道:“前辈,你这是……”但地面蓦地大震,连她也站不住身子,扶了金光踉跄向后。
“阵盘?前辈,阵盘!”
地面仿佛被整个掀了过来,如黄河冰裂,震颤撞击。无数银白光华,正从悬浮起来的阵盘上迸出,不受控制地翻滚着,杂着尖锐的怪声。怪声里“夺”地一声,一枚灵旗飞出,半空中炸得粉碎。
金光心神再一猛震,如被千钧巨锤重击了一记,顿时一口血喷出。阿梓骇得快要哭了,不知如何是好,金光自己却已明白,低声自语了一句:“先后天逆转占回先机?玄凤,你好手段,就算青龙在,也想不到这等高明的应对……”
天心灵镜的法力倒贯回来,一半遁回灵镜,一半又被胸口的天心奥妙诀吸入,震动心脉,闷痛不止。他强忍了不适,手上控阵的法诀不住变幻,试图镇住另八枚灵旗。但被束缚的魔气道力早全部失控,大地震动渐止,杀声却从自帐外八方惊天动地的传来。
阿梓叫道:“前辈,怎么办?我……我用传心术联系靳宫主可好?”
“胡闹!”金光一声低责,“监天司中法力高于你的不知多少,你的传心术,等于平白送人机会偷听而已!”
夺夺连声,再五枚灵旗炸毁,他脸色一白,胸口痛不可当,又如被连击了五锤一般。但手上法诀不住,阵盘于劣势下强行变化,道气大盛,正西、西北、西南、正北三枚灵旗穿棱变化,翻腾光华渐渐平息,阵盘摇晃着慢慢落回桌面。
帐外杀伐声更加激烈,一名武士跌跌撞撞地冲入,在幔外大声叫道:“九先生,六处分阵突然炸毁,禁制全消,我们,我们……”话尚未完,地面又是一阵大震,阵盘灵旗相应颤摇不已,道气乍强乍弱,大片黑雾从正西位上无声漫出。
金光一指点向自己胸前,天心灵镜所剩不多的法力再被分出一半,牵引三枚灵旗变化,勉强定住黑雾漫延。他拧紧了双眉,罕见的怒气,已毫不掩饰地传递显示了出来,令扶着他的阿梓吓得不敢再看。
“宁愿放弃一方禁制,也要与天罡幻阵争个高低?玄凤断没有这份闲心。那么,是有人在代她主阵了?竟如此地争强自负,不顾大体……”
脚步声疾。
又有武士疾奔进来,叫道:“西方突然魔气高涨,蔽天盖日,范围所及,所有阵法都告失效!张副使有令,令属下请钟九先生亲往现场一行!”
“不好!”
按司马三娘指导,七十二个阵门的最后一步逆转完成,再同时发动,天罗七十二煞阵的控制权,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天心正宗手里。但玄凤却神色微变,蓦然抬起头来。
“司马前辈,你直接炸了监天司的六座分阵?此事可大可小……”她盯了正半飘半倚在左侧椅上的那女子魂魄,沉声道,“对方正以阵盘遥控着全局。你突下这样的狠手,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定要被主阵灵旗炸毁时的反噬之力震伤……”
“此人为一己私心,便投靠权势,浑不顾同道死活。不小惩大戒一回,定会有恃才傲物,走上邪路的一天。”
魂魄之体,连声音都有些杳杳渺渺,比生前更多了几分柔美。玄凤仍不同意,欲反驳,到底算了。其实这些日子,天心正宗虽极是被动,但监天司那人阵法修为在她之上,暗控天罗七十二煞阵的运作,对敌妖魔时稳稳占了上风,正道中人,反因此少了不少牺牲。
今日情形大出意外,却也谈不上不顾同道死活。刚才几处爆炸,早有天心正宗弟子用传心术通报过来,至少有三方的魔踪,被阵法隔绝,再被威力莫名的火雷炸成劫灰。只此一役,妖魔实力大削,再不必担心定公山会形成雪球效益,变成第二个阴月皇朝出现的起点。
唯有另一层隐忧,那火雷威力怎的那般之大?倒有几分象是……天心正宗再无法炼制的天心秘雷……
可那又怎么可能!或者,与三界圣女有关?
摇了摇头,心中更乱。此事必须彻查,可当务之急,仍是阵法的运作。但目光凝回阵盘,再推了几步变化,玄凤这一回,是真正地脸色大变!
“司马前辈!你……你竟没有和我说!先后天变化,顺逆转折之间,必有一方的禁制要失效对不对?你……西方分阵今日生死门逆转,你将这空缺定在正西,知不知道一有不慎,便会给南郭镇内魔物一个冲出来的机会?”
司马三娘的魂魄轻轻笑了一声,柔和地安慰道:“冲出来的机会?当然不会……虽然我很想进去,寻找大胡子的尸骨……”语气中便有了几分怅然。
她的魂魄,一直在天罗七十二煞大阵的阵盘正中温养,整个大阵引动的天地灵气,倒有三成是在凝住她魂魄不散。她虽对自己死后的事一无所知,连燕赤霞为何要用阵法护住她魂魄不令转世也全不知情,但生前性格全然未变。
玄凤将事态向她介绍了后,她便将全部心神入到阵法演算上,连听到大胡子身死,都未在表面看出有多少动容。但玄凤知道,推演间隙时她便会盯着阵盘上南郭镇的位置细看,唇角噙着似笑非笑,如怨如哀的复杂表情。
“死了么?那么,大胡子,就在下一世等着吧,为你报了仇,三娘便会来找你。男人在外面办大事时,女人不能在他面前哭。但男人死了,女人在报完仇之前,也决计……不能哭……”
她是如是想的,所以,那一句话后,便不再提燕赤霞的事,只将话又移回了阵法问题上,“你放心,司马三娘分得出轻重。监天司主阵的那人,西域来的,叫钟九是吧?不错,能在大胡子布置、你玄凤完善、我司马三娘亲自主阵的情况下,保住了正西、西北、西南三处的灵旗。不论用的是什么阵法,凭他这份修为,定能替我们镇住这段时间的禁制真空……”
浅浅一笑,她举止一如生前,却带不起一丝微风,触不动一桩实物,如今的司马三娘,只余了一缕魂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