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灵月教营地里,除了三两巡逻的弟子,和将灭的篝火外,一切都在沉睡之中。但海枫灵的主帐里却仍是灯火通明,三人分成两排对面而坐。除海枫灵外,连钟永都没了坐下的资格,只在海枫灵身后静立,有人问话时才恭声应上一句。
“那人也姓钟?嗬嗬,和三才使倒似八百年前的一家了,却不知修为如何?钟永,会不会比你更是高明?”
一名秃顶葛衣老者,听他详细说完南郭镇外诸多变故后,忍不住怪笑出声,一边说话,一边摇头。他身边也是一名秃顶的老者,身着绸袍,相貌与他一般无二,显是孪生兄弟,却不客气打断他话道:“此言差矣。那个姓钟的何德何能,可与我圣教弟子相提并论?”
葛衣老者一哽,哼了一声,道:“佛门也很有些鬼门道,何况大天龙密行寺还吸收了天竺那边的武道奇技!”面现狂热之色,向海枫灵道,“枫灵好侄女,乖,待天亮了便引我们去监天司如何?天竺的武道啊,以武入道,以灵力为依,伯父我早就心向往之了!”
绸袍老者更是不屑,骂道:“武痴!不知轻重!”葛衣老者恼道:“我好武不假,却痴在哪里?痴者,不慧也,不慧者,无明也。慧从心,无明为晦,我和你一胞所生,没有理由你有心我却没有。晦者暗,暗者黑,我面色白晢,心宽体胖,与暗与黑分毫也沾不上。长者为兄,你比我早出生一刻,我尊你一声兄长,恭恭敬敬,但纵是兄长,这道理却是非辩明不可的。你且说说,我痴从何来?以何为据?”绸袍老者眼一瞪,再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钟永忙道:“还另有一事,下属未曾禀明两位长老。”话音未落,葛衣老者与绸袍老者便同时一声叱:“说!”那葛衣老者更是老大不耐烦起来,叫道:“大哥,为何你总是针对于我,连一声令,都要和我抢着说?”
海枫灵端坐微笑,笑容颇有几分僵硬。这两名老者,自从突然来到后,已这般斗口了一夜未休,以她圆光坛主的身份,也不敢有分毫怠慢,只能不断以禀事打断,尽量让二人少些争吵。原因无他,这二人,是地位不输与教主的八长老中两个,就算是她,目前也万万开罪不得的。
南郭镇之事悬而未决,局面愈值玩味。教中的八大长老,虽不赞成与中土门派争雄,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中原二十年来几无魔氛,如今突然大炽不提,居然尽数集中在湖南一地,于是便有人静极思动,起意要来查看一番。但海枫灵是奉了教主密令,要借机在湖南设立分坛的,本有先斩后奉之意,长老若来,第一个被掣肘的便是她的大计。所以在接了教主恩师的密示后,她一直忐忑不安,直到这两名长老到了,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可随即苦笑,连才从监天司回来,陪着不安了半天的钟永,也唯有暗中苦笑而已。
葛衣老者介无邪,绸袍老者介无悦,于八大长老中分别行六、行七,是整个灵月教里,除了教主和大长老尘枯老人外,个个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对有名人物。但不是因为两人如何严谨冷酷,不近人情,却只因为,这二人虽是双胞兄弟,又是教中长老,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偏偏又如同天生对头,大事小事,都要斗口斗个不亦乐乎。
除非教主劝说,或大长老喝止,否则定然夹七缠八,吵得人人恨不能塞上耳朵为止。
于是海枫灵只有苦笑。
明知定是恩师从中设法,使得八长老中只来了两个最易被挑唆胡弄的活宝,非但无妨于她行事,将来更可以把责任卸上一大半给他们。但话虽如此,一旦到她真正面对上了,依然是有苦难言,一夜如坐针毡。
只有坐等天明了吧。
天明,小倩便会过来,也只有她那样的身份,才合适和长老歪缠,令二人顾不得斗口,好让这众人,得以清静上一两刻!
圆光坛主海枫灵,从未象今日这般,热烈地盼望过……破晓时的第一抹霞光。
然后,她突然目瞪口呆。
因为斗口声嘎然而止,介无邪与介无悦二人,几乎同时向一个方向现出倾听的神态,再然后,一声撕帛裂绢的亮响,西侧极坚固的帐壁上,已平添了两个人形的大洞。两名长老,竟是一声不吭,便这般破壁而出,腾身疾奔向一处!
其实,也有不盼望天亮的,比如今夜的玄凤和玄武。
他们离开天心正宗营地时,已是四更天的光景。等按金光手绘的图示找到丹丘生,再由丹丘生引着去寻被他藏起的燕赤霞,天上的一轮弯月,便渐渐西沉得看不见了。于是不论玄凤还是玄武,心中,都有了隐约的不安感。
问得太多了……
金光交待事情一向简单直接,可他说出的事,偏不简单到了极处。玄凤此前听他提过,还算有心理准备,而青龙脸色一白,天心神色大变,都几乎当场失态。燕赤霞,天心正宗的旧宗主,当代宗主当朝国师的授业恩师,入魔?怎能入魔!
所以追问,一点一滴的怀疑都不放过。
到再无疑问后,才决定如何去见丹丘生。青龙身上有伤,不宜外出,便留守在天心正宗,由玄凤与玄武亲自出行。但玄凤仍是忧心,出帐之前,向青龙直接道了一句:“我不放心你守在这里,青龙,话先说在前头。虽然我不止一次为流云的事与你有所争议,但他毕竟救过你的性命,将来如何,须由我们四将共同商议。你千万不可一时心软,在情况不明前,被别人利用了去!”
这次称呼流云,她没有加上宗主二字,自己未觉出,青龙玄武也未觉出。
青龙便叹息着点了点头,退到帐帘边盘膝坐下,按剑戒备,不再向金光看上一眼,神情木然得没有任何表情。
疾行无话。
至于丹丘生,正是此人当年,令天心正宗最年幼的三界圣女,忘却责任留连在西域。玄凤等人早就知道,也明白靳黛水事后的切齿痛恨。但毕竟,见面却还是第一次,待见了这个其貌不扬,或者说有点滑稽的矮胖老头,玄凤和玄武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合适。
好在丹丘生认得玄凤。
他第一句话,是问到靳黛水,第二句话,才提到燕赤霞,第三句话,便是正色警告。
“我信不过金光。”他极坦诚地道,“如果再任由他私下解决,最大可能,是涉及其内的人全被他灭口了事,宁可滥杀,也决不能容忍宗门声誉受损。”
玄凤玄武默然。
丹丘生便笑了,从地窖的地上站起身,拍拍全是泥和血的袍子,说道:“不过,他终于告之了宗门,我却也算放心了。起码,你等不会再为难阿黛。天下众生皆是众生,我不乐厚此薄彼,但为了阿黛,我宁愿自毁定力堕入阿鼻地狱,何况仅仅是相助你天心正宗渡过一道关隘呢?”
他施施然说出了自己将燕赤霞藏起的地址,一个安全得,让玄凤顿时有了给他一剑yu望的地址
灵月教,杂工帐篷,一个叫夜名的小伙子的床下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