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夜名时,金光明显一愣。此前,青龙不及说一句原由,自顾提起剑向外冲去,他便知道,玄武玄凤一行,定有了重大变故,但眼前的情形,仍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是玄武引夜名进来的。见金光一人在帐内,玄武眉头不由一皱,但也没多说别的,只简短一句:“那个人,我带回来了,现在便去觅地安置。玄凤受了重伤,烦你先代为照应一二。”语气客气无比,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开。
金光的目光,转到他背影之上,嘴角微一抽搐,终是一句话未说,只缓缓站起身来。但胸口一阵闷痛,急伸手扶在帐壁之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夜名过来,先放下小雨,再扶玄凤平躺榻上,恼道:“金光宗主,你这好下属,几乎再没有命回来了。你好歹先来帮一把手,莫只干站着碍事!”话才出口,识海里一阵波动,显然这声“金光宗主”,让另一个潜伏的神识也吓了一跳。
金光手扶帐壁,一时不及让开,但神色已为之一变,低声喝道:“你……不是夜名?”
“夜名”便苦笑,一边安置玄凤,一边道:“稍安毋躁,你两个都稍安毋躁……那个,我当然不是夜名,不过是移魂附体的小把戏而已。老头子平白倒大霉了,金光,难不成你还想我去学夜名,也来尊称你一声大叔么……”
金光大奇,道:“丹丘生?你……怎会落到要移魂的地步?”再一看玄凤情形,沉了脸问道,“解体大法?玄凤这又是怎么回事?”
玄凤身子不能动弹,但勉强可以开口,在榻上低弱地道:“是灵月教中有高手到了,我和玄武,几乎失陷在当场……”
金光顿时明白,向“夜名”怒道,“是了,夜名在灵月教的,那人被你藏在了灵月教中?胆大妄为!你可想过万一事泄,我天心正宗数百年的声誉,便全要断送在你一人之手了!”
“夜名”颓然摇首,未加反驳,只道,“不说这个了。但玄凤这情形……解体大法,虽是道术中人习见的同归与尽法门,但功法不一,血脉逆转便各有不同。金光,你这下属,怕是要你来救了。”
这时他才注意金光情形,一怔之下,还未说话,金光一回身,右手拈诀,一道白光迸出,已直渡入玄凤体内。玄凤身子一阵震颤,显然痛苦难当,口中却低声道了一句:“天心……灵镜……的法力……多谢……”
“青龙匆匆而去,是为你们应对什么麻烦去了?”金光并不看她,转过身去,上前几步,在帐内的椅上坐下,冷冷吩咐道,“玄凤,你起得了身么?期门,章门,血海,这三处要穴,先自己封上!”
“夜名”忍不住道:“你虽借外力解了她血脉逆转之苦,但这般封住要穴维持行动,只会令她伤上加伤!”但玄凤已咬牙坐起,运指封穴,毫无迟疑之色。“夜名”便只有一声长叹,也在另一张椅上坐下,默默无言。
更好玄凤一系专有的红色战袍,再系好原先用来包裹那两块石碑的大红披风,玄凤封穴之后,默不作声地做好这一切,一旋身,便要向外冲去。但金光又是一声低喝,道:“等等!”
她知道是有话叮嘱,便停了脚步,却也不肯回头去看。但等了好一会儿,隐约几声闷咳后,身后那人才又续道,“赵流云目前并不知情,你可请他出来应对,只需注意,莫要因他太过理直气壮,反而变成授人以柄即可。”
玄凤咬了咬唇,说不清的感觉浮起,但千百般情绪,终是被强行压了回去,只生硬应道:“我知道该如何做,你不必处处费神。天心四将处置事务,自有天心四将的办法可想!”
她掀帘去远,帐内光线,便随了帐帘的起落,而变得明暗不定。烛台的烛火将熄了,余光摇曳,在晨曦里更显黯淡。
“夜名”看了这烛台半晌,习惯性地一伸手,触上了自己年轻的面庞,才不禁省悟,摇头放弃了拈须的念头。
但起了一阵感慨,“夜名”道:“天心正宗,你这天心正宗,果然还是不错。殉道之心,虽沾了杀戳习气,到底以舍生取义为先。而且这几人对你,虽然语词里百味交陈,终还是不失礼数尊敬,看来此前,我对你和天心正宗,确是多有误会……”
金光微合双目,不去理会,抑不住的旋晕,自方才调动心镜灵气救护玄凤后,便一刻甚于一刻。他自知这一夜下来,该办的事虽然还算称得上顺利,但心神所耗之大,甚至不输于那些日子面对阵盘的推演。
当真是……不中用,区区心脉的微损,便疲惫不堪至此了么?
对自己平添了一层恼怒,金光睁开眼,见“夜名”侧身坐着,这才想到另一事,皱眉道:“你自己的身体呢?移魂之术不可长久,何况你似连修持法力也一并移了过来。而且,小雨这孩子怎么办……嗯,她是在睡中被定住的?至今未醒,倒不至受到什么惊吓。”
他脸色极差,声音也显几分低弱,于是,夜名识海的一角,未淡去的吃惊里,又涌起了一层关心,几分难过。另一个“夜名”正自感慨之中,忽然觉出这层神识的波动,便有心代这身体主人询问几句,但想到金光的性情,欲说的话,到底生忍了回去。
他只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到小雨,想不到……不过这次她可没利用价值了,所以你便连糕点也不给小孩子备下?你莫瞪我,说笑而已……对了,前段日子里被你指使来指使的另一个小姑娘呢,叫什么来着?对了,阿梓,她在哪里?她可是阿黛……靳……阿黛……”
带着玩笑的口吻,原想令气氛轻松一二,却由阿梓突然便想到了毁心居。于是一声“阿黛”叫出,“夜名”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接连重复了数次,犹是一个字都说不完整。
金光对自己的恼怒,顿转到丹丘生这里,恼他仍念着与圣女私情,突如其来地喝止道:“丹丘生,事已至此,少说无益之言。且将一切经过说来,我要知道所有的详情!”径自打断了他梦厣般低语着的“黛”字。
“夜名”身子一震,方才的怔忡之色淡去,丹丘生似的散懒神态,又神似地出现在这张年轻的脸上。
“是,还是说正事罢。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这情形,若没有医术高明之人相助,只怕也迟早会出事你别又瞪我,好了好了,我不提这个了!你金光宗主的性子,向来是死要面子到底的……算了,说正事,其实这次,玄凤玄武来见我时,原本可以一切顺利。但灵月教啊,这教派委实不简单,突如其来的两名高手,就算我老头子一直无病无伤,也最多和其中之一斗个旗鼓相当罢了……
天色更亮。
远方营地,嘈杂乱声一阵阵响起,慢慢又归寂静,虽有一两声法力碰撞声响起过,但终是未听到激烈的冲突。金光一边听着“夜名”复述事情经过,推究其中可能导致的情况,一边全神留意着营外动静,直到嘈杂声渐渐平静,一句“恕不远送”遥遥传来,他的眉心,才略为舒展了一些。
身子便不自主地向后沉去,连帐帘掀动时射入的日光,都变得如暗夜般地昏沉不明,他依稀听到了玄凤青龙焦急的大叫:“宗主……”才微微一怔,眼前,已完全沦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