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漠漠,第五个圈子转下来,连分清方向,都有些吃力了。啾啾鬼声里,阴风越发刺骨,燕赤霞突然便止了脚步,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流云吃了一惊,叫道:“师父!”金光只沉沉地说道:“不错,燕赤霞,你果然下的好心力。这二十年里,到底为司马三娘聚了多少生人的精气?”燕赤霞颓然摇头,口角微颤,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一道魔气蓦地从雾中爆出,凝成黑色匹练,当头罩下,开路的弟子反应不及,流云急提气施法,将魔气抗在半空。身边又是连连巨震,燕赤霞飞出剑光,金光单手驭气使诀,与另几道漏过来的魔气撞在了一处。
一阵低咳顿时响起,掩在巨震声中几不可闻。站在最里的青龙,不禁极担心地向旁看去,嘴角一动,想说话,却终是不敢。而他所处的这个位置,除非众弟子和金光等三人全部重伤,否则便是一行人里最为安全的所在。
他紧了紧出鞘的利剑,并没有须他出手的地方,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受,宁愿自己在阵前全力搏杀。再向旁一眼,一阵不忍浮上心头,他提气叫道:“我是月余前的旧伤,虽未全愈,但也无大碍,可你……司马前辈说了,能不应敌便须尽量少出手……”
“诸事俱了之后,天心宗主之位便要传承于你。青龙,本座与赵流云,都可以死在此处,唯有你,必须活着回去主持大局。所以,除了最后安置秘雷时,你不必冒险应对这些妖魔。”
不耐烦的回答,说话者的面色却极平静,谈论的,似是全不相干者的生死。
青龙口中发涩,握剑的手一阵颤抖。流云在旁击散一道魔气,忍不住道:“青龙,你也别不好意思,反正是他安排的。我做不做这宗主无所谓,但说实话,你来做,却是远远好过他来……”
他与燕赤霞、金光犄角而立,青龙是被护在最中的。初入镇时,金光如此安排,青龙大惊之下急声推辞,被金光一阵叱责,只得哑然不语。他便从这叱声里听出来了,原来这失踪二十年的前宗主,打的竟是传位青龙的主张,心头一阵莫然的轻松。
舔了舔唇,流云又悄悄看了眼金光,心中暗下了决心:“师父是他救回来的,今日就算拼了命不要,也要如他的愿,让青龙安全回去做宗主。不过,师父可不能死,哪怕我和金光都得死在这里……”
法力魔气碰撞声里,第六圈绕完,一行三十余人,再度回到入镇时的起点。金光低沉下令,四座结成北斗七星阵的弟子,同时提起法力向地面击出,道力到处,如被牵引,以方才行过路线为界,飞快地绕镇内一周,只迫得无数雾气妖风,潮水般向镇里深处缩去。
“何必这么麻烦,半天设好一个阵,只为与镇外大阵呼应,更有利地驱除妖雾。你令三界圣女秘密取回的天心秘雷,不是说它无坚不摧威力无穷吗,直接去月老庙的饕气源头埋下引爆就是了……”
流云等着雾气退开,便有些不耐烦了,低声嘀咕一句。声音不大,金光仍是听见了,冷哼一声,没有理他,指挥弟子结好阵,沿路向月老庙方向行去。行不片刻,路上已全是白骨血迹,却没有了镇边的众多冤魂,死寂得教人心悸。
远方雾气翻腾,仍在一路向后退去,金光抬目看了一阵,突然道:“燕赤霞,如你先前所言,饕气被你镇于九方灵碑里暗取精气。后来遗失一方,自用了两方,却至少仍有六方为司马三娘所控,更将事发时的第一批死者尽数化为了尸魔,对是不对?”
燕赤霞点了点头,神色黯淡,喃喃道:“我从没想过,取来的生气,固然温养了尸身,却令饕气有机可趁,附体化为异物。金光,你说我该不该死?嘿嘿,执迷不悟,真是执迷不悟……一瞬之间,全镇尽成白骨……”
见又触动了师父心思,流云顿大为不满,抢道:“正因为月老庙是饕气源头,我们才必须在其中引爆一枚秘雷。这不是早就议定了的吗?这时又来多问什么!”
金光眉头更皱,冷冷道:“赵流云,你当真全无眼力,和燕赤霞一般无二。”流云气结,叫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青龙却看出来了,突地一惊,说道:“按说尸魔所化,并无多高智识,只解生吞血食。但何以到目前为止,这镇中除了受魔气感染的妖鬼,我们未能遇到一个稍厉害的魔物?”
此时应为巳时光景,镇外,当是日午当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但镇中一片残垣断壁间,虽没了雾气碍眼,却仍阴沉沉地,死气萦绕其中,加上大片黝黑的血渍,中人欲呕的腐味,生生便是修罗场的再现。
南郭镇其实并不大,不论金光还是流云等人,都曾来过。虽已房倒屋塌,但大致轮廊未变,连那一泓流水,一弯小桥,仍和当年一般无二。青龙踏过这小桥时,突然便有些怔忡,当年,便是在这里,天心四将,曾同时给一名女子跪下过。
那一次,是为了求动燕红叶,好医治那个人天心奥妙诀的走火入魔。
事过境迁,小桥依旧。
他不禁暗看了金光一眼,看不出神态有什么异样,随即,他自己苦笑:“又不是不知那人的性子,岂会被过去扰乱心思?青龙,你想得实在是太多了。”深吸口气,便掩饰般地说道:“再往前,过了冰心草堂,穿过两条巷子就是月老庙了。真是奇怪,怎会如此安静?”
金光的确全不曾想到当年。
他右臂有伤,早在与灵月教监天司应对时,便又崩裂了开来,此时索性连袍袖一起束于腰间,免得动手时碍事。但唯因如此,伤处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较之先前便猛烈了许多。
但这样的剧痛,其实也是好事吧!
失去了二十年的天心正宗纯正法力,随了一呼一吸之间,自然流转周身。这法力,与天心奥妙诀全然不同,也与灵镜中的灵力不同,无数寒暑,苦心修持得来的,如肩使臂,说不出的得手应心。
他在帐内醒来,突然得回这些法力后,虽表面全无波动,追问燕赤霞事由,推敲定公山影响,安排入镇解决后患,桩桩件件,有条不紊,但心中的百感交集,却便是三将,也全然忽略了过去。
“祖师爷……”
天心大殿那庄重之极的灵位,那一瞬间浮现在他的心中,变得巍峨如山,与潇水初醒时,天心祖师晦涩莫名的传讯交织在一起,千般激动与情绪,逼得他除了这三个字外,再不知该如何表达。
天心正宗,可以没有他金光,他金光,却不能没有天心正宗。毕生心力所系,全在这宗门,毕生欠得最多的,也只是这宗门。
疯颠了二十年,给这宗门带来了空前的耻辱。可祖师爷,不但唤醒了他,更将天心正宗的法力,又重新还了回来。金光,金光,只要能重振这宗门,除魔卫道,便是倾尽平生所有,也不足报天心正宗历代祖师的恩德于万一……
右臂又是一阵痛。
激动莫名的心境,藉了这剧痛平复了些,法力流转之间,周围的动静情形,也一一异常清晰地落入他观察之中。于是,一行人里,仍是他金光,在踏上这座多年前便来过的石桥之上时,最先发现了桥下的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