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宗主即便让位离开,也请传镜长老另择贤能,青龙……青龙做惯了青龙了,这宗主之位,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流云话未说完,青龙声音高亢响起,倒将流云吓了一跳。只因青龙向来温厚,二十年里,虽陪自己捉了不知多少次迷藏,但每次都是和颜悦色,最多进谏几句“青龙以为宗主万不可如此下去”,如此大声叫嚷,当真是前所未见。
但金光面色转沉,一声冷哼后,说话的声音,竟也不比青龙低多少:“南郭镇中,斩天拔剑术重见;定公山里,至少有三拨妖魔曾现身山上结盟;而潇水之滨,魔物荼毒百姓,无泪城更突然出现,困了你等一月有余。青龙,你身为天心正宗弟子,就容不得软弱逃避,须为这宗门,承担起守护人间的责任来!”
青龙沉声道:“弟子做青龙,一样可以尽责任!其实流云宗主只是贪玩了些,而且太平盛世,他不乐受约束也是情有可原!我相信,若再给他一次机会,流云一定可以主持好天心正宗!”
金光便笑了一笑,目光偏向流云,突然问道:“赵流云,天心正宗的宗主,你觉得,你真有这份能力驾驭吗?”流云还未必回答,青龙已应声抢道:“其实这份责任也在四将。燕前辈早早离开,四将却未曾想到,要对新宗主善加引导,提醒应荷担之责,以至流云宗主对宗门事务,至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够了!青龙,你说够了,还有你,金光,你也够了!”流云以手掩耳,颇有几分痛苦地大叫出声,放下手,他惯是笑容的面上,已全是烦恼,说道,“我是来见金光的,不是来听你们为我安排将来。这宗主我做不了,我的性子,完全合不上。与其自误误人,不如早作自决。但还是那句话,谁都可以做,青龙,玄武,你们都会比我好,唯独不能是金光你自己……”
玄凤突然插口道:“有关宗主传承,自南郭镇的问题解决之后,天心三将与……与传镜长老已经商量过多次了,只有流云宗主你一人不知。”
流云烦恼地道:“我不知也没什么,但是我刚说的……咦,传镜长老?”突然想起,看看三将,再看看金光,奇道,“谁是传镜长老?”玄凤便苦笑,没作回答,目光却投向了金光。
“长老?金光……长老?”
流云张大了口,重复一遍,饶有心事,也几乎失笑,玄武放下研着的墨,皱眉道:“流云,宗门的天心秘典,你大约从没认真看过。”流云很老实地点点头,答道:“当然,那秘典足有两尺来厚,蝇头小字,全是典章制度,我实在看不进去。”
但头一偏,见金光脸色阴沉,知他定在不悦,好笑之意,越发忍耐不住,笑道:“也好,长老便长老吧,岁数足够象,就是欠了一把胡须……我说金光长老,你传的是什么镜,商量的又是什么事?”
其时船行已有五日,金光身上伤势,也算好转不少,自前几日便勉强可以起身行走。此时,更了一身青色得罗法袍,浅白色深衣,螭形玉钩束了黑色丝带,着玄履,束发半散,更显气度。
论年纪金光和四将相当,却也和四将一般,全看不出实际大小,一眼望去,最多不过四十。流云打量半晌,想到戏台之上,扶着龙头拐颤微微碎步行走台步的诸山长老扮相,再看看金光越绷越紧的面色,笑容扩大,直至捧腹狂笑起来。
“啪!”
一声亮响,却是玄凤将手中剑往船板上重重一顿,冷声道:“所谓传镜长老,那是天心正宗唯一世袭职位,由金家世代持掌,与天心四将共同监护宗门。但也不怪你不知道,自四十年前,这一代传镜长老袭了宗主之位后,宗门之中便再少有人提及流云宗主,请问你现在知道了没有?”
流云笑道:“传镜长老便是金光……懂了,你们说过,宗主以什么天心灵镜为传承标识,传镜长老,就是专门掌控此事的吧?金大长老,哈,哈哈!你们早说明白不就是了?只是,称他长老真是别扭,不够老也不够颓然……”
连玄武面色都变了,玄凤再忍不住,追加了一句补充,冷冷道:“自天心正宗创派以来,金家五世持掌传镜法权,无一人死于老病,俱是战死于对阵妖魔,至今未出过一个老态龙钟的传镜长老。所以流云宗主,你大可不必对他一人如此惊讶好笑。”
半截笑声,顿卡在了喉里,流云脸上一僵,转头望向玄武青龙,二人一站一跪,却俱默默点了点头。于是,他脸上笑意敛去,低头揉揉鼻子,蹭近了一小步,讪然道:“金光,我不该取笑你的长老身份,十分对不起,请你务必见谅……”本已声音渐高,看看各人脸色,不觉又低了下去,“那个,你要是不见谅,我认罚好了。”
金光并不理会,只沉沉道:“四将掌废黜之权,策立新宗主之责,则属传镜长老。现在很好,天心正宗,还有几人记得守这规矩?青龙,你来回答!”声音冷静,却凛然生威。
青龙低着头,僵硬地道:“有什么可回答的?不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不会答应的。”流云更奇怪,挪了几步靠近,玄武只得低声解释道:“世袭传镜长老是谁也废除不了的职位,更兼策立新宗主之职。而前宗主的意思……是不肯由你执掌宗门,而要将此位直接传承给青龙……”
流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味一遍,大喜道:“南郭镇中,他说的是真的?真的肯传给青龙?青龙,你为何不答应?这不是很好吗,由你来做宗主,是再好不过了……”
青龙木着脸不答,玄武嘴角抽了抽,道:“不错,要是青龙答应,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可是……”
叹了口气,四将同心,他自是知道青龙心思。这首座最是重情,当年掷剑离开,本已不安,更何况,又亲见了前宗主的当街疯颠?与流云也相处了二十年了,流云虽然跳脱,却无过错,青龙如何受得了连废两代宗主换自己持掌宗门的事实?
但事已至此,前宗主又是出名的执拗,谁能劝得回来?玄武只得又苦笑一声,觉出了满嘴的苦涩。这主意是他与白虎最先拿的,现在为宗主人选,却不上不下地僵峙着,尴尬至此。
偏流云只顾着欢喜,浑没注意一干人等的脸色,仍在大声道:“金光,嗯,我虽然不喜你,但你这个决定,倒是一心为天心正宗考虑。瞧在这一点上,我不介意以后与你化敌为……嗯,嗯,为友就算了,反正我要走了。对了,还有,丹丘生已逝,夜名已恢复正常。他长得和七夜极象,金光,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我和师父离开天心正宗时,我要带他一起离开……”
金光突地冷笑,道:“谁说你可以离开天心正宗?”
流云笑道:“我不做宗主当然可以离开……你不是认定青龙了么?这样多好,你省事,我也省心……”金光冷声道:“如果本座不准呢?天下乱相初生,你师父为一己之私堕入魔道,造下无数杀孽。赵流云,身为天心正宗弟子,岂是你可以妄言离开的时候?”此言一出,流云脸上涨得通红,半是生气,半是无话可说,顿时沉默了下去。
玄武见气氛尴尬,插口道:“流云,南郭镇之祸,对外是言道燕前辈独力诛魔,建此大功的。若此时传镜长老留下,而你和燕前辈却离开,加上当年你们之间的恩怨流言,对宗门来说,当真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
流云涨红了脸不答,这一层他不是没想到,但师父闯下那样大祸,师娘临去时的顾忌和交待,尤其是那交待中的一些举措,令他这些日子来,有如千钧千压在心,无法轻松。
若将宗主之位交给青龙,自己带着师父从此离开,才真正是解决之道。但是,眼前的事态,莫说金光不允,便是他流云自己,真能做到不顾天心正宗,就此决然而去?
于是越发默然。一片沉寂里,舱外走廊上,传来了一名弟子的通报声:“禀报国师,三位护法,有小舟破浪追近,说是受下站码头地主所托,呈交一封书札与两位国师。”
金光才说了一句:“信使现在何处?”跪地无语的青龙,却突然如释重负,从地上一跃而起,道:“既是信使,当多予尊重。传承之事不能急在一起,青龙……青龙先去处置好这些门中杂务!”对金光和流云分别一拱手,飞也似地退出门去了。
玄武玄凤再一次相视苦笑,连门外弟子都为之目瞪口呆,浑不知这青龙护法,如何便转成了可比玄凤护法的急燥火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