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令延嗣垂涎欲滴,他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慢着,先别忙着吃,”赛花啪的轻打了儿子的手道:“娘问你,你今天又怎么惹着你爹了?”
“没有啊,娘。我有几个胆子敢惹爹!都是潘豹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害我被爹打。”
赛花望着儿子脸上红红的指印轻责道:“若非你任性胡为,不遵父训,你爹怎会无端教训你?”
延嗣万分委屈的蹭进母亲怀中道:“娘,你说‘路见不平’应不应该‘拔刀相助’?”
“应该!”
“那急人之难,又算不算英雄所为?”
“自然算。”赛花眼中闪现了一抹绰绰英气道:“我平时不是也如此教导你们么?锄强扶弱才是英雄本色。”
“娘你说,我听从你的教诲救人于水火中,爹却还要罚我,我是不是很冤?潘豹骄横跋扈,恃强凌弱,欺行霸市,为祸一方。难道咱们不该帮助那些受欺压的百姓?潘仁美在朝作威作福,朝臣们早有微辞,为何爹还要处处忍让他!难道爹也怕惹祸上身,才如此畏首畏尾?
延嗣,不许这么说你爹。”赛花微怒的推开儿子道:“你爹叱咤疆场几十年,从未怕过任何艰难险阻。他处处忍让潘仁美并非是怕潘仁美,你爹他是不想你们有任何危险。现在大宋外有辽军压境,内有亡国余孽企图颠覆江山社稷,你爹并没做错。强敌当前,自当以大局为重。”
延昭眼见母亲生气慌忙推推仍有不服的延嗣道:“小柒,娘说得对。舍小我,成大局,方是英雄所为。你还不快向娘认错?”
“娘,我知道错了。”延嗣讨好的拉了拉母亲衣袖,见母亲甩开他的手并不理睬,他连忙又可怜兮兮道:“娘,爹都已经罚过我了。我的腿现在还打着颤,您就别生气了吧。要不,您打我几下,也好让我记住今日教训。”
赛花明知儿子装腔作势,却仍禁不住心软。她瞥了一眼延嗣道:“若不是看在你还没给天波府惹出天大祸事的份上,今日一定让你跪满三个时辰。”
“谢谢娘。”延嗣撒娇般的又蹭回母亲怀中道:“娘是天底下最温柔最漂亮,对孩儿最好的娘。对了娘,”延嗣忽然想起什么似又继续道:“娘,过几日便是您的寿辰,您想要什么礼物,孩儿一定孝敬您。”
“你啊,”赛花轻点儿子额头道:“少惹你爹生气,不给我惹祸就算你一片孝心、”
延嗣摇着头说:“那怎么行?我娘是天仙下凡,怎么说也要有几件称心如意的礼物烘托。娘的绝世芳容再加上孩儿孝敬娘的礼物,到那日娘一定艳冠群芳,令百鸟惊羡,令朝臣叹服。”
赛花被儿子说的心花怒放,她摇了头笑骂道:“越说越没正形。我看还是欠你爹修理。”
“爹才不会因为这个修理我。如果寿辰那日,柳姐......”延嗣刚说到这里,忽被延昭狠踢了一下腿。揉着疼痛的腿,延嗣龇牙咧嘴的道:“六哥,你做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赛花猛然一震:“延嗣,你说什么‘柳’?”
延昭急忙打岔道:“娘,小柒说的是‘柳橙’。”说完,他又瞪了瞪向弟弟道:“你不是饿了?还不吃?”。
赛花似乎没有听见兄弟二人的对话,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娘,你怎么了?”延嗣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的问道。
赛花轻叹口气道:“想当年皇上平定北汗之时,你爹的两位义弟不肯归顺我朝以至战死沙场,你爹至今仍自责内疚。如今这二位义弟的女儿也该长大成人,不知她们如今身在何方,过得如何!唉,倘若能打听到她们的消息......”
“娘,她们就在......”延嗣刚想张口,便被延昭一声大咳挡住。
“娘,我与小柒还要练功,我们先回房了。”延昭向母亲请了礼,拽着延嗣转身进了屋轻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闯祸!”
“六哥,我何时闯祸了?”延嗣不明所以的看着哥哥道。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过的那个‘梨花苑’?我不知柳、沈二位姑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她们现在的身份是‘梨花苑’的......柳姑娘更是名动京师,许多王公大臣都曾是柳姑娘的坐上宾......平日爹最痛恨的便是楚馆狎妓,他若知道咱们曾去过‘梨花苑’,见过名震京师的柳紫霜,咱们至少也要脱去一层皮,你还说你没闯祸?”
延嗣哑然。半晌才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道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娘惦念她们而束手无策?”
延昭点了点头道:“娘的寿辰,慧远大师一定会与五哥一起探望爹娘。慧远大师既令清姑娘告知我等此中因由,想来一定有了两全之策。小柒,你不可在此事上横生枝节,听见了么?”
延嗣无奈的点点头,接着说:“对了,六哥,明日咱们一起去给娘选礼物吧,你别看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喜欢得很呢。”
“明天你自己去吧,我有事。”
延嗣撇撇嘴刚要说话,延昭却看了他笑道:“你若想去找娘告状,我便把那什么‘小琼’、‘小娘子’一并告诉爹。到时那一月下不得床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延嗣心中气愤,却不知怎样反驳哥哥,只得无奈的独自来到悦来客栈打听哪里有售稀世奇珍的店铺,不想却正看见飞琼一身明艳的下楼而来。
延嗣惊喜万分,他迎上飞琼道:“小琼?你住在这里?太巧了,我正不知去何处找你。”
飞琼本就是欲去天波府见延嗣,如今在悦来客栈巧遇了他,不觉又惊又喜。她羞怯的轻问道:“你找我做什么?那日我见你走的急,也忘记告诉你我落脚之处,你莫要生气才好。”
“我高兴还来不急,怎么会......”延嗣脱口说出心里话,忽觉浑身轻松。他爽朗的一笑道:“既然是巧遇,咱们不如一起去玩玩。我还有事想请教你。”
见延嗣一片至诚,飞琼不觉于羞怯中又生了些甜蜜之感。她看看延嗣道:“此地是主人我是客人,怎地你反倒要请教我?”
延嗣兴致甚高,不待细想便问道:“小琼,你说什么礼物最能讨得女子欢心?”
闻听此话,飞琼顿觉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她隐去眸中一抹神采淡淡地答道:“能讨得女子欢心的,无非是那些胭脂水粉,翡翠玛瑙。你想请教的就是这件事?”
“是啊,女孩子家在这上总有不俗的见地,所以我就想到了小琼你。”
“你原来只是为了这个才想到我么?杨延嗣,我,我当真看错了你。”飞琼难过的想着心思,她转过头再不理睬延嗣。
见飞琼闷闷不乐,延嗣不觉担心起来,他情急的握住飞琼有些冰凉的手道:“小琼,你身子不适么?我记得前面有个医馆,我送你去看看可好?”
延嗣发自内心的关怀犹如一缕秋日暖阳迅速融去了飞琼的黯然,她羞赧的任凭延嗣握着,仿佛早已无分彼此。二人携手走在繁华的瓦肆间,飞琼忽然发现街角处孤立着一间冷清的店铺。她出身海岛,心知上等珍品常常隐于最不起眼之处。她走进小店忽被一枚周身隐隐泛着紫光的簪钗吸引。她小心翼翼的拿起簪钗,只见一道道细密均匀的花纹环绕钗身,隐隐看去竟好似一只飞旋着的紫凤。
“小琼,你也觉得这枚簪钗精美无伦?”见飞琼爱不释手的看着簪钗,延嗣欣喜万分:“你我想到一处去了。”他说着便掏出身畔褡裢问店老板道:“这枚簪钗......”
“这枚簪钗太美了,霜姐姐......诶?七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店外忽然传来云岚脆脆的声音。
在此巧遇云岚姊妹,延嗣甚是高兴,他亲热的与二位少女聊说着家常话,不经意的便就忽略了身边的飞琼。听了延嗣与‘梨花苑’的歌妓畅谈甚欢,飞琼不由得气苦万状。她暗噙了一抹泪,转身再不看延嗣,只一顿足便飞奔远去。
见飞琼不吭一声飞奔远去,延嗣不知为何竟也没了聊谈的兴致。他勉强又敷衍了紫霜、云岚二位姑娘几句话便与她们告了辞。他轻触了触怀中精美珍贵的紫凤簪,又看看空无人影的前方,惆怅失落的回转了天波府。
飞琼一进了悦来客栈便再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奔回房内,一头扑在床上轻声啜泣了起来。
心事重重的珊儿走进屋来一眼看见飞琼趴在床上正哭得伤心,不由惊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与杨延嗣吵嘴了?”
“珊儿,你说我来中原为了什么?”飞琼翻起身拉着珊儿的手难过的问。
“小姐你?”珊儿见飞琼哭的梨花带雨,心知她定是与杨延嗣闹了别扭。她柔声哄劝道:“杨延嗣出身大家,自是有些脾性。小姐喜欢他又何必计较这许多?”
“可是他,他竟然与‘梨花苑’的歌妓交好,我,我......飞琼抽噎道:“珊儿,咱们回去吧。我不想再见他。”
珊儿想到适才齐洞主交待的事情,她心中一惊不由脱口道:“不行。”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珊儿慌忙转口道:“小姐,我是说你怎能就此打了退堂鼓?你来中原目的不就是为了能够天天与他在一起么?倘若你就这么走了,岂不便宜了潘豹那好色之徒?
飞琼拥被而坐,低垂了头不吭声。珊儿心知她被自己说动,便暗暗松了口气,拉了飞琼的手又为她出谋划策了起来。
启云轩中柳紫霜与沈云岚正梳妆准备去‘梨花苑’。忽然一阵鸽哨声在院内响起。
柳紫霜面色凝重地看了看沈云岚,示意她将信鸽带进屋内。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没见岚儿进屋,柳紫霜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
她缓缓走出屋内,看见沈云岚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靠在池边,一张纸握在她的手中已经快要淋出了水。
“岚儿,怎么了?”紫霜走到岚儿身边紧张地问。
“霜姐姐,”岚儿扑在紫霜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紫霜一边抚慰着岚儿一边拿起她手中的纸张默默地看了起来。
白纸黑字,分明写着:杨业有所防备,速前去其军营查实!不得有误!
字迹下方那正正方方的北汉大将之印仿佛钢针赫然刺上二女的心头。
“霜姐姐,咱们怎么办?”岚儿抽泣着。
“咱们能怎么办?”紫霜失神的喃喃自语。
斗大的杨字随风飞舞,呐喊声震震。延嗣左顾右看,豪气顿生。
延庆正在较场练兵,忽然瞥见延嗣的身影,便吩咐手下士兵自行训练。他疾步走到延嗣面前,二话不说,拎了弟弟便来到了他与延辉的营帐。
延辉正自案头琢磨行军布阵之术,一见延庆沉着脸将延嗣拽进帐中,急忙放下手中兵书迎上前道:“三哥,小柒怎么来了?爹知道么?”
“你问他。”延庆重重落座,怒视着延嗣不再说话。
“三哥四哥,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是来找你们商量事情的。”
“小柒,你难道不知爹的严令?这中军大帐哪由得你擅自出入?若是被爹发现你私自入营,别说我们,你也躲不过爹一番厉惩。”延辉看看弟弟责备道。
“我知道,可我真的有事同你们商议。”
“你别找借口了,”延庆见弟弟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放缓了语气道:“你赶紧回去,我会吩咐士兵们把紧口风。”延庆说着便要拽着弟弟离开。
“三哥,你别生气。我问你,九月初十是什么日子?”
“九月初十?是娘的寿辰。”延辉似乎明白了弟弟擅入大营的目的。他看看延嗣道:“小柒,你是想为娘安排寿宴?”
“哈,还是四哥聪明。”延嗣一纵身窜上案桌,摇晃了腿笑笑:“我已经给娘选了礼物。但若这般送给娘,娘一定会责备咱们胡闹。所以......”他拿起立在桌边的一柄早已磨凸了枪尖的铁枪道:“拜托哥哥们将爹这柄枪的枪头打一打磨一磨。然后借爹的手将礼物送给娘,再借娘的手还爹爹一柄无坚不摧,削铁如泥的新枪。如何?”
“小柒,真有你的。这个主意太好了。”延庆站起身用力一拍弟弟肩膀:“你是怎么想到的?”
“哈哈,”延辉上前一捏弟弟兴奋的脸庞道:“三哥,你忘了咱们小柒是谁了?他可是咱们天波府无人能敌的七少爷。”
“正是。”延嗣故作正经的点点头看了两个哥哥道:“既然如此,你们应该不会再将我擅入军营的事告知爹了吧。”
他这话音还未落地,忽听杨业威严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想要瞒了为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