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嗣昏昏沉沉伏在桌上,嘴角处渗着丝丝血迹。
赛花急匆匆奔进屋,一眼便看见地上的一摊红中带紫的血。她心痛至极,险些栽倒。随后而来的杨业生怕妻子难以支撑,连连出手先是封住延嗣心脉,接着将自身内力贯注在手,抵于其‘檀中’、‘乳中’二穴,助其破去阻滞在心的毒火淤血。
半个时辰之后,延嗣灰白的面容渐渐有了血色,赛花伸手又探探他业已趋于平缓的脉搏,这才放了心。
仍在一旁啜泣的菊儿见老爷夫人均是一脸的疲惫倦怠,不由又屈膝跪倒二人面前道:“菊儿不但没能好好照顾七少爷,还让老爷夫人伤神。夫人,您罚菊儿吧。”
赛花扶起她柔声抚慰道:“菊儿,这并不是你的错。况且现在延嗣已无大碍,你不必如此自责。”
“不,夫人,是菊儿的错。”菊儿红着眼睛看看床上的延嗣难过地说:“若不是菊儿多嘴,七少爷。。就不会。。”菊儿说到这里忽见赛花眼中掠过一丝担忧,明白夫人已猜出个中缘由,她看看赛花,停住话头。
“嗯?”见菊儿停下,杨业微皱起眉头:“菊儿,为何不说下去?延嗣到底因何缘故吐血?”杨业声音虽不大,但却语含威严。菊儿本是赛花贴身侍婢,自然深知老爷脾气,她不敢再有所隐瞒,无奈的继续道:“适才七少爷见夫人匆匆忙忙去探望六少爷,心里很是担心,便追问菊儿是不是府里出了事。因为夫人吩咐过,不能让七少爷知道杜。。那件事,所以菊儿就想遮掩过去。谁知菊儿越是遮掩,七少爷就越是起疑。菊儿不敢说,但七少爷却一定要知道,而且还发了脾气。菊儿拗不过七少爷,只好告诉。。了他。结果七少爷一听说是那辽邦女子被擒,情急之下就吐。吐了血。。”
杨业的脸上渐起一层阴云,他看看坐在床边的赛花微怒道:“夫人不是说他一定会痛下决心,斩断情丝么?现在怎么样?不过一名番邦女子,就令他如此颓废,不思进取。没出息的东西!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
赛花虽然明白丈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但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儿子所受的委屈、伤痛,心中难免怨怪丈夫的狠心。她横了杨业一眼道:“延嗣现在这样,你这个当爹的就没有责任?他的伤还没好,你就又是打又是罚。你倒是看看,如今他身上还有几处好地方?别说他还是个孩子,就算身子再强健的人也受不住这样两天一罚三天一打的活罪。再没有比你心更硬的父亲!”
杨业被妻子抢白一番,脸上不自然起来,连带着想起还跪在内堂的两个儿子,不禁又添怒火:“你还说!若不是你平日一味纵容宠溺,替这几个不知长进的孽障遮东瞒西,他们又怎敢作出这些欺瞒父母、悖逆门风之事?到现在你还要袒护他们,真是慈母多败儿!”
“是啊,你杨大将军多威风!威风到就会拿自己儿子当箭靶,作炮灰!”赛花气得浑身打颤:“我一个妇道人家,岂敢与杨大将军相提并论!不过对不起,杨大将军,你要威风要面子就请去宫里,去军中。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孩子不需要将军,只需要一个父亲!”
紧跟进来的延平四人见父母再起争执,慌忙求了父亲又求母亲。好不容易才令父母平息了各自的火气,却又听见弟弟迷迷糊糊地呓语:“小琼,快走啊!爹!不要!”
兄弟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轻易开口,只偷偷观察着父亲数度变化的脸色。
这时只听延嗣又一声‘小琼’喊出了口,接着便见他猛地睁开双眼,‘腾的’一声翻身坐起。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疼痛。
杨业一见儿子醒来,心下甚喜,正想上前询问儿子好些没有,却又恼恨儿子昏蒙中还对杜飞琼念念不忘。于是他重又沉沉落座,冷着脸不看儿子,不发一语。
延平四个见弟弟醒来,也不顾不得爹阴云似的面色,慌忙围住延嗣,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地询问着他的病情。
延嗣感激的看了看哥哥们,又愧疚的望了望悄悄背转身擦拭泪水的母亲,忽然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杨业身边,咕咚跪倒在地,冲着爹爹重重叩了一个响头哽咽道:“爹!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完全不关小琼的事!爹,孩儿求求您,放过小琼。。”说到‘小琼’二字,延嗣消瘦的面庞涌起深深痛楚与阵阵抽搐。他抬起头,红着眼继续道:“爹!孩儿答应您,从今往后,孩儿只一心一意平敌荡寇,不会再有半点儿女私情,也不会再。。想。。小。。小琼。。更不会。。更不会。。”延嗣停顿住,只觉那已满是伤痕的心仿佛被一刀一刀地剜去、绞碎。而他,却完全无力回天。。
延嗣痛彻心扉的一番话不仅令赛花泪雨倾盆、延平等鼻酸眼涩,甚至坐中的杨业也早已改变面色。他看着伤心欲绝的儿子,几乎就要心软,但一想到全家全族的安危生死。。他霍得站起身背对儿子,厉声道:“更不会如何?”
赛花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搂住儿子,心痛的望着丈夫:“不要再问了!你这样会逼死他!”
“爹!”延平四人扑通跪下,哽咽道:“您放过七弟吧!”
杨业强硬的心一点点塌陷下去,但他却仍卓然挺立,再次厉声道:“回答我!更不会怎样?说!”
延嗣的身子止不住的摇晃,仿佛风一吹就会摔倒。他双目赤红,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孩儿。。孩儿从此不会。。再。。见。。她。。一。。面。。”延嗣说完,双唇早已渗出缕缕鲜血,身子随一如被抽去了无数骨髓,再也直不起来。
得到儿子坚决的承诺,杨业点点头,转过身扶起儿子,柔声道:“拿得起放得下是为顶天立地男儿汉!延嗣,不要怨爹!爹为了全家以及全族免受大理寺、刑部的倾查,宫中的暗探,不得不这样做。希望你明白!”
“爹!孩儿。。孩儿。。”延嗣如鲠在喉,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不受控制的倾洒而下。。
淡淡月晕斜照窗纱,斑驳树影在风中摇摆不定。
天波府内万籁俱寂,只从内堂中微微透出了一点灯光。
已过三更,延德延昭兄弟二人仍僵直地跪在堂中。酸痛伴着地气一阵阵袭向二人,令二人只感冰寒侵体,却不敢将身子挪动半分。
延昭望着不见半个人影的门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忧虑。他碰了碰闭目颂经的延德低声道:“五哥,都已经三更天了,爹娘一直没再来,难道小柒的病又有反复?唉,都怪我。如果当时我直接将杜姑娘带到小柒身边。。五哥,你怎么都不提醒我?”
延德淡淡一笑:“万物皆起于缘。若小柒与杜姑娘当真是有缘人,有朝一日自然会在一起。咱们何需担心?我看你啊,还是担心爹的板子吧!”
延昭喃喃道:“不过总算杜姑娘已经安然离开,然后咱们再帮他们见面。。”
延昭正说着,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他与延德对望一眼,同时深吸了口气,准备随时接受爹爹的痛责。不过随后走进来的两个人,还是令他们大大放了心。那正是一个拿着披风,一个端着的姜汤的延庆延辉两兄弟。
“三哥四哥?”延德望着两个哥哥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延昭一见两个哥哥手中的东西,立刻想到是娘的吩咐,他接过延辉手中的姜汤问道:“三哥四哥,爹娘还没有歇息么?小柒怎么样?”
“你们还有心思问小柒?”延庆替两个弟弟披上披风沉声道:“你们先想想怎么躲过爹的板子吧!”
延昭轻松一笑,看看两个哥哥含糊不清地说:“又不是没挨过,大不了就死抗嘛。只要能让杜姑娘见到小柒,就算被爹打得爬不起来也值了。是不是,五哥?”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延德又是淡淡一笑,同时饮了一口姜汤。
“算了吧,”延辉摇摇头,拍拍两个弟弟:“你们还是将计划搁浅了的好。”
“四哥,什么意思?”延昭噎着半口姜汤问道。
“意思就是说,”延庆忽然接口道:“你们不用费力费心了。小柒已经亲口答应爹,从此再不见杜飞琼!”
‘扑’!延昭猛地喷出那半口姜汤,不相信地看看两个哥哥道:“小柒怎么会。。?依着他的个性,就算要被爹打死,他还是一样会去做啊。”
“不错,”延辉点点头:“但如果是为了杜飞琼,小柒便会。。”
延昭被延辉一语提醒忽然说道:“我明白了。如果小柒知道杜姑娘被爹生擒,他必然会为了救杜姑娘,答应爹所有的要求。”
“正是这个原因。”延庆接口道:“爹为了斩断小柒对杜飞琼的爱念,根本没提你们放走杜飞琼的事,反而多次说到大理寺以及刑部。爹就是想让小柒误以为他真的会秉公处置。借此来迫使小柒答应爹的要求。”
“阿弥陀佛!”延德听了三哥的话,不禁摇摇头叹道:“难道小柒真的与杜姑娘无缘?”
延昭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道:“三哥四哥,”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延庆延辉看看弟弟,异口同声问道。
“这次爹为了杜姑娘之事大发雷霆,无论我和五哥会不会被打得爬不起来,总之我是无法去赴杜姑娘的约了。所以现在只有靠三哥四哥。。”
延昭话未说完,就被延庆打断:“好,明天我去见她。”
延昭摇摇头:“其实我们谁去见她都没有用,因为我们全都帮不了她。。”
延辉在旁看见三哥与五弟一头雾水的模样,一拍延昭肩头道:“六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你要我们怎么做。”
延昭笑了笑:“知我者,四哥也。三哥,我想明天你和四哥其中一个替我拜访一趟云萝郡主府。。”